雖然凌放和葉飛流表示必須試試看,但方唐從一開始就料定了結果。
——繼續四山系列賽賽程的提議,沒有獲得通過。
豈止是不通過啊!
國家隊孫宇恆總教練和國家冬季中心的葛主任,兩個人前後分別打電話來,把主管教練葉飛流、領隊方唐,罵了個狗血淋頭。
不捎帶上凌放一起訓,完全是怕帶給孩子更大的心理壓力,要回國請醫生們給會診完了再說。
上面要求葉飛流和方唐,中止行程,即刻帶運動員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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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問,人可不可能由於一段過於真實的慘痛的‘夢’,就留下心理陰影?”穿著白大褂的那位熟悉的醫生,坐在凌放對面,思忖著回答他的問題。
“凌放,你說的這種情況確實少見,但是從心理角度,完全可以成立。我們每個人,內心深處對過往記憶的感知能力,都是不同的,夢,也形成你記憶的一部分。而只要到一定程度、具備一定誘因,任何所謂心理陰影,都可能發展到創傷後應激反應綜合症,也就是PTSD。”
凌放認真地看著對面。X省的資深心理醫生,正表情嚴肅地跟他討論病情。
唉,還是被捉回國了。
四山系列賽後兩站沒法參加。而且葉飛流說,他只能努力爭取說服領導們,不錯過整個冬季賽季。
如果錯過全賽季,那才真的麻煩了。
現在距離平昌冬奧會,還剩下不到一年。
2017年冬季賽季這才剛剛開始,凌放隻參加了奧伯斯多夫和加米施-帕滕基興兩站世界杯呢。
他今年必須確保再來一站世界杯/大獎賽級別的A類賽事,平穩著陸進入前30名,這樣才能觸發奧運資格賽名額,目前的中國國家隊裡,他是唯一能做到的人。
原本打算冬天搞定名額,接著認真備戰明年初的平昌冬奧。
如果一直拖到夏季賽季還沒確認奧運名額,這上上下下的,潛在心理壓力都有點大。
一回國,體育總局冬季運動中心就立刻給凌放安排了心理醫生。
凌放最信任的還是這位家鄉省份,已經交流很久的醫生,對方也是國家體育總局常年合作的心理學專家小組成員。
經過溝通和凌放本人同意,大家決定還是請那位趙醫生過來一趟,初步和他本人進行探討,然後繼續專家組會診。
谘詢地點是在J省醫院,借用了這邊的心理診室。
凌放也是好好斟酌了一番,才把前世那次重傷及其前因後果,描繪成了一場“和真的一樣的夢”。
……也確實沒想到別的描述方式了。
“如果是它導致了PTSD,在我看來還是很不可思議的,”凌放下意識垂下眼,睫毛微微呼扇,“……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夢’,我以為早都翻篇了。”
他這都重活一輩子了啊!
“翻篇這個詞,”心理醫生趙勻,推了一下眼鏡,斟酌著對凌放說,“很多谘詢者用到這個詞匯的時候,其實表達了比較急切的、想避免陷入某種負面情緒狀態的潛意識。”
凌放下意識地微微偏了偏頭。
他這天從進了診室後,首次沒有直視趙醫生的眼睛。
“你說過,之前的那種‘對環境反應遲緩茫然’的狀態,也更常發生於賽季、訓練季初期,夏季幾率更大?這也和你的夢裡一致嗎?“
“……對。”
“夢裡有非常確切和真實的細節?”
“是。”
那次事故,是他在HB省崇禮目前還沒建成的那座120米大跳台訓練時,發生的。
夏天,訓練季開頭,在大跳台。
起跳失誤引發的重大事故,致使他錯過了北京冬奧,從此退役。
心理醫生的語氣和緩,“凌放,如果你覺得自己可以承受的話,可以嘗試對我複述一下你的‘夢’嗎?”
“……”
凌放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受傷的那天,其實沒什麽特別。”
一個簡單普通的夏日,國家的第一個跳台滑雪中心,第一座K120大跳台。
那是凌放期待已久的,他在自己國家的第一座大跳台上的首次試跳。
他滿懷期待地和方唐分開,上到跳台頂,然後,迎來了最嚴重的一次傷害。
只是腳的一下打滑,或許是太興奮,或許是有點緊張。
在墜落的最後一刻,他都在努力挽回,卻還是失敗了。
他記得,在地上打滾的時候,嘴裡有血的腥味,眼前的一切光影變得詭異地扭曲,兩耳有嗡嗡的尖銳響聲。
還有就是……
“真的很疼。”凌放咬了咬牙,“……不太想描述有多疼了。”他有些猶豫地看著醫生。
趙醫生鼓勵地點點頭,“隨你的意願描述就好了,沒問題。”
“唔,後來那一陣子,夢裡的我就……唔,反正就像夢中夢,晚上總做著全身在流血的夢,驚醒過來。”凌放描述得很平靜。
“噩夢,也是典型的ptsd症狀。”醫生提到。
“我知道,可是,站起來之後就不會了。”凌放接著講述。
複健也是很辛苦的。
鋼釘在身體裡的感覺怪怪的,也可以透過膝蓋上薄薄的皮膚摸得到好幾個釘子頭。
還有那兩片幾乎是斜插進下半身,替代了他的三分之一盆骨的鋼板,邊緣都能看出點形狀,每次脫衣服,都能碰到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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