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湛複又笑起來:“我沒有很多遺憾,除了某些不可抗力,其他事情我都盡力了。盡力了就不會遺憾。”
傅悅突然眼眶一熱,他仰著頭,不讓江湛看出異樣。
他真羨慕啊,江湛的朝氣和對生活的熱忱是他從來不曾擁有過的。他曾經見過,但那個人似乎不願意在苦難人間多作停留,還沒等他看清楚、學明白就匆匆撒手西去。
那邊的敘述還在繼續——
“後來那條江因為改道漸漸乾涸了,我只能坐在天台上賞月,就像今天這樣。
我爸媽會備好蠟燭和月餅,還有各色的酒和鐵觀音,以及鹵牛肉或者大閘蟹。鹵牛肉一定是沒有煮好的,煮牛肉的砂鍋都在旁邊咕嚕咕嚕響,香得不行。
我爸是很講究浪漫的人,他會放著輕音樂或者古典音樂,邀請我媽媽小酌幾杯。
我呢,聽著江邊大排檔人聲鼎沸,還有空曠草地上‘燒塔仔’的孩子和青年吆喝,偶爾去找我爸媽蹭肉吃、蹭茶喝,一晚上也就過去了。”
江湛敘述中還夾雜著一句本地方言,他怕傅悅不能理解,又解釋道:“‘燒塔仔’是我們那兒中秋節的一種風俗,就是用磚搭起一座小塔。規模大點的有一人多高,小點的就到我的腰部吧。
搭塔的人會提前收集樹枝、龍眼殼和籽,等中秋晚上在塔裡點燃,近聽會有‘嗶嗶啵啵’的聲響,很有趣的。”
傅悅彎了彎嘴角:“是很有趣。你剛剛說被劃作了拆遷區,拆遷之後呢?”
“拆遷之後都是一些不愉快的事——那一片地區本來是七八十年代的建築群,全都變成了廢墟。
街道不存在了,治理的人也撤走了,那條河更枯了,只有在漲潮時水才能堪堪漫過河床。
開發商經常往水閘或者古渡口傾倒建築垃圾,附近的散戶也往河裡扔垃圾或者動物屍體,整條濱江大道變得臭不可聞。我搬家了,我和我家裡人都幾乎不去了。”江湛低下頭,臉上只剩失落。
“算了,今晚開開心心過節,這些以後再聊。”江湛略一思索,“你知道博餅嗎?”
傅悅搖搖頭:“那是什麽?”
江湛變戲法般從桌肚裡掏出一個大紅色印有龍紋的瓷碗,這個瓷碗實力演繹了什麽叫“土到極致就是潮”。
他又從口袋中摸出四個骰子,站起身,兩隻手都伸到工裝褲裡那個比手掌還深的口袋,搗鼓半天,從邊角又摳出漏網的兩個。
“是我們那兒的一種中秋民俗,叫博餅,簡單地說就是扔骰子。”
傅悅把椅子挪得離桌子近些,聽江湛介紹道:“一共六個骰子,扔到一個四點的是‘秀才’,叫一秀餅;扔到兩個四點的是‘舉人’,叫二舉餅;扔到四個除了四以外的相同點數的是‘進士’,叫四進餅。
更好一些的名次是扔到三個四,叫‘三紅餅’;如果扔到一到六的順子的,就是榜眼和探花。
簡單地來說就是四越多越好,紅的越多越好。”
傅悅認真聽完,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榜眼和探花都是順子,那他們之間怎麽區分呢?既然有榜眼探花,那應該也有狀元?狀元又是怎麽定義的呢?”
江湛撓撓頭答:“其實博餅一般是十個人玩的,我想著你在北方估計沒有體驗過,就想帶你體驗一下。”
沒等傅悅搭話,江湛又道:“完整版有點複雜了,我們今晚就玩簡單的吧?以後要是有機會,一起去我家玩吧?”
“好。”傅悅沒頭沒尾地答,也不知道是在同意江湛哪個詢問。
江湛是天生的氣氛活躍者,他將骰子包在兩掌間,將手舉到耳邊使勁搖晃,讓骰子在兩掌間的罅隙使勁簸動,就像周圍有很多人,而他在向周圍人拱手,他道:“來來來,看我狀元手!”
“一、六、二、二、五、三。”
就像差生做題一般,完美地避開了所有正確答案。骰子與瓷碗清脆的碰撞聲回音仿佛在嘲笑江湛的運氣,傅悅沒忍住,也笑出了聲。
“不算!這是意外!”江湛攏起骰子,作勢再骰。
傅悅笑著看他。
江湛忽然棄了骰子,像泄了氣的皮球:“算了,我遵守規則!傅悅你來!”
傅悅單手將所有骰子抓在掌心,隨手一骰。
三個四,兩個一。
滿堂紅!
“居然是我沒介紹到的狀元!你這運氣犯規了啊!”江湛明明很開心,還要裝作失了禮物的無奈模樣:“喏,給你。”
傅悅看到對方的掌心躺著一顆獨立包裝的潤喉糖。
傅悅拿在手上無意識地擠了一下,那顆潤喉糖不知被江湛攥了多久,已經有些化了,糖漿和包裝有些粘連。
真好。自己終於也收到過糖了。傅悅想。
江湛的運氣背到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故意放水,他從頭到尾一把都沒贏過傅悅。
江湛沒有準備太多禮物,都是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兒,是傅悅收了不會覺得有所負擔又覺得新奇的東西。
在傅悅贏走他準備的所有禮物後,江湛兩手一攤:“我童年關於中秋的記憶也和禮物一起給你了。剩下的時間歸你。你呢?你是怎麽過中秋的?”
傅悅看著面前的這個人眉飛色舞地講述童年的趣事,仿佛說出口的每個字都鍍了金,字字顯得神采飛揚。在江湛這樣發著光的人面前,傅悅隻覺自慚形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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