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葉謹行的資歷,不用再做這種瑣碎的活兒,但他自己樂意,館長也幫忙勸了勸他現任的上司。
於是,大家也都隨他去。
終日無事,也算難得多了一點趣味。
他慢慢地翻閱,慢慢地整理,很多書他之前都看過,再翻開就有種再見故友的親切。
雪落了又放晴,放晴了又落雪。
葉謹行每天都忙碌充實,見到館長夫婦,臉上還多了點兒笑。
但兩位老人見他,面露擔憂。
館長夫人開口:“你這孩子,才半個月不見,怎麽瘦了那麽多?”
瘦了嗎?葉謹行沒多在意,他說那批書快整理好了,感謝館長幫忙勸說了他現任上司,任由他這般消磨時光。
大約是個放晴的午後,街邊簷角的積雪透亮乾淨。
像童話故事裡的夢境。
葉謹行捧著那本《蘇軾全集》,借窗邊的陽光,摩挲其上工整的字句。
書頁翻飛,停在某一頁折角處。
其間夾著一張薄薄的照片。
葉謹行將它取出,顏色依舊鮮活。
老舊的時光被定格在某個夏日的午後,他圈過林疏闋肩膀,努力正經做出一副大人的成熟模樣。
故作成熟往往就是幼稚,葉謹行失笑,卻沒能對上照片裡林疏闋的眼眸。
林疏闋沒有完全地看鏡頭,而是稍稍地偏了一下眼,對著他故意繃起來的側臉微微笑著。
和平日裡的戲謔不一樣,透出的是些許認真。
和些許珍重。
有什麽意思呢?
葉謹行想,指尖顫動地翻到了照片的另一面。
白底上淺淺用鉛筆勾畫著:
“可惜遇見你的時候,我不是二十歲。”
有什麽意思呢。
他把照片放回,在關上書頁時瞥見那一句:
“一樹梨花壓海棠。”
但其實這詩也並非是蘇軾所作,只是歷史上的以訛傳訛。
不知為何,這版本的全集會將此詩收錄;也不曉得林疏闋上哪兒弄來的這本書。
但已經過去那麽多年,對與錯,是與非,都不重要了。
中年人把書放回架子上,年輕的同事敲門問他是否整理妥當。
他頓了頓,想起來什麽,“請等一下。”
又將那本有謬誤的書拿下,取走了其中的照片。
他看也不敢多看一眼,仿佛做賊一般將照片放進心口的衣兜。
年輕的同事進門來:“需要幫忙嗎?”
他將書本遞過去:“這本書有錯誤的地方,還請注明。”
倒也沒跟人講明白,撂下這一本,哦不,是一屋子的書就奪門而逃。
逃到哪裡去呢?
門外是大片大片的白,大片大片的陽光。
他被這大片大片的白吞沒,如同溺水般呼吸不能。
呼救不得。
心口處的照片,猶如烙鐵般滾燙。
二十年的歲月仿若過場電影,被按了重啟的鈕,迅速地往回倒退。
他又回到校園時期,沒課的下午,林疏闋開車來接他。
“走吧,回家。”
“哎喲,怎麽了這是?”
林疏闋午覺剛剛睡醒,就被枕邊人撲了個滿懷。
他都已經年過古稀,一把老骨頭可受不住小年輕這蠻力的擁抱。
當然小年輕也不年輕了,以他這老花眼的視角看,都能明顯看出好些白頭髮。
可惜小朋友今年四十六,離退休的年齡還早,不能整天和他一塊好好養生。
稍稍把跑偏的思維拉回來,林疏闋感到自己胸口的衣料濕了一塊。
懷中人顫抖,像個孩子似的嗚咽著。
“做噩夢啦?”林疏闋拍拍他脊背。
懷中人這才不情不願地抬起臉,這孩子沒發腮,過了四十臉部線條依舊優越,只不過比年輕時滄桑許多,眼尾泛紅得讓人心都要擰在一塊。
“你在啊?”葉謹行聲音發顫得沙啞。
林疏闋頷首,與他額頭貼額頭,“我在啊。”
第25章 番外3.1
1.
林疏闋回到家,預料之中,屋子裡一片漆黑。
他打開燈,桌子上隻一張紙條。
“林叔叔,今天生日我和朋友在外邊過,就不回來了。”
署名一個“葉”字。
林疏闋把紙條放回茶幾,自顧自開了酒櫃,拿了瓶白葡萄酒。
死孩子出門慶祝成年禮,是真沒把他這監護人放在眼裡。
當然他也不算人家法律意義上的監護人,人家的戶口還掛在他表姐名下,他只能算個有名無份的林表叔罷了。
再者他先前也同意倒霉孩子出門慶祝成人禮。
“你生日那天我得開會,可能回不來......”
“沒事兒,我約了朋友。”
最後倒霉孩子說到做到地出門過生日,倒是他自己不放心,火急火燎地開完會趕回來。
好在倒霉孩子知道給他留紙條,或者直接發微信告訴他一聲不就得了......這是故意讓他撲了個空。
翅膀硬了啊。
林疏闋把葡萄酒起開,倒了半杯子,喝兩口晃兩下,最後也隻得認下他被那臭小子耍了的事實。
2.
四十歲那年,林疏闋撿到十一歲的葉謹行,在一個夏日的午後。
路邊汽車飛馳,揚了他一臉的灰塵,還沒來得及抬手擦拭,他便與馬路對面穿著發白運動服和舊球鞋的小小孩子對上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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