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問題?”
“呃,就是我最近經常嘔吐,然後有時候會頭暈,從上周三開始的。”
醫生這才把目光移向他:“胃腸功能正常嗎,嘔吐時會胃痛嗎?”
李可唯沉吟了片刻:“吐完之後胃會更舒服,腸道應該也沒什麽問題。”
“每天都吐嗎?”
“隔個幾天,但是最近比較頻繁。”
李可唯補充了一句:“而且好像比平時更容易累。”
醫生聽完皺了皺眉:“上周就開始吐了,怎麽這周才來看?”
“……”
李可唯心虛地不敢說話,感覺醫生的氣勢有點像他讀中學時候的班主任。
醫生又按了他胃部的幾個地方,一一詢問後又將視線轉回了電腦屏幕,開始劈裡啪啦地打字:“除了這些還有別的症狀嗎?”
“嗯……”李可唯努力回憶了半晌:“好像有時候還特別容易犯困,剛睡完午覺沒過多久就又累了。”
“嘶——不對啊。”醫生撓了撓頭:“你這也不是急性腸胃炎啊,腸胃炎可忍不了這麽久。”
“你最近幾個月有在備孕嗎?”
李可唯這次愣了好幾秒,才回道:“沒有……”
“而且醫生,我是懷不了孕的體質,我的孕激素才……”
“得得得,上次有個十六七歲的小男生也是這麽和我說的,症狀和你差不多,硬是說自己不可能懷孕,結果你猜怎麽著?”
醫生毫不留情地打斷他:“你這根本不是腸胃的毛病。”
“雖然也有其他類疾病的可能,但是我這邊是介意你先去B超室做一下受孕方面的檢查,如果不想花錢呢,可以去門口便利店買一下驗孕棒。”
見李可唯好半天都不說話,他這才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這種事情以後還是要放在心上,就算你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懷孕,那也得第一時間來醫院啊。”
“現在世道不一樣了,男人也可以懷孕了,如果真不想要,平時還是要做好避孕措施啊。”
醫院盡頭的洗手間裡,李可唯望著鏡子裡自己蒼白的臉,顫抖地把塑料包裝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他看著驗孕棒上塵埃落定的兩道杠,感覺眼睛都被那鮮豔的顏色給刺痛了。
但與此同時,他的腦海浮現的不是喜悅、不是驚恐,而是幾近茫然的空白。
不能讓季想知道。
不能讓季想知道……
這是李可唯第一時間閃過的念頭。
他花了近一分鍾才在自己的包中找到了手機,跟第一次使用智能機的遠古人似的,連輸了三次密碼才僵硬地解了鎖。
扶著洗手池做了幾個深呼吸平複心情後,李可唯才打開了通訊錄,他的目光在“傅輕雲”與“王行深”的名字處停頓了片刻,似乎作了一些心理掙扎,但最終還是堅定地劃了過去。
幾百個聯系人裡,他一時竟不知道要打給誰。
魔怔似地刷了好久,直到手指感受到了屏幕“不堪重負”傳來的燙度,李可唯才歎了口氣,推開門慢慢往外走去。
——————
春天過去,療養院門口那株木棉又長出了綠葉,恢復了以往鬱鬱蔥蔥的模樣,在悶熱的夏夜裡張著它那黝黑的樹影,恍若巷子裡一尊醒目的保護神一般,罩著從小路裡經過的每一個人。
門口的路燈依然孤零零的,但在這寂靜的夜裡,那一束微弱而昏黃的光卻顯得如此溫馨。
林雪梅坐在房間裡的藤椅上,手中捧著一個發黃的陶瓷杯,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裡的戲曲節目。
屏幕上放映的正是《長生殿》的第二出:定情。
“層霄雨露——回春,深宮草木——齊芳——升平早奏——!韶華好,行樂何妨——”
“願此生——終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
林雪梅轉過頭,指著那電視中羅裙飄飄的演員對李可唯炫耀道:“我年輕的時候在縣裡的龍湖藝術團當舞蹈演員,穿的也是這種裙子。”
“有一次去省裡演出拿了獎,還捧著那什麽金獎杯,可風光了。市長還獎勵我們每個人一人一張戲票,去省裡的大劇院看戲呢,看得就是這出《長生殿》。”
李可唯自然知道這件事情,從小到大他媽就把“去省裡演出拿獎”當做自己最值得紀念的驕傲,茶余飯後都得不經意地跟鄰居炫耀一番,現在得了病之後雖然有時候連兒子都不認了,但卻總是記得從前市長給舞蹈團送票那事兒。
“知道了,你今晚已經說了兩次了。”
他真的很累了,已經沒有力氣再強撐起心情敷衍他媽了。
“媽……”
李可唯望著林雪梅專注看電視的側臉,胸腔內陡然被一股委屈的酸水給灌滿了。
“……我懷孕了。”
林雪梅卻像沒聽見他說話一般,依然忘我地盯著電視中“咿咿呀呀”的唱段,整個人陷在了那虛迷的錦繡溫柔鄉裡了。
“你又不認得我了是不是……?”
李可唯沒忍住,一顆眼淚直挺挺地順著他的臉頰滾了下來。
小時候,他媽林雪梅是家裡最可靠、最細心的人。
當年李共文出事之後,他在學校裡每天都在受別人欺負,被人指著鼻子罵“賤種”“殺人犯”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星期一書包被人扔糞坑,星期二頭上被人倒塗改液,星期三校服被人倒紅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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