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瀛剝了一枚棒棒糖,塞到他嘴裡。
丁厭含著糖,感慨萬千道:“我的人生還真是滑稽啊……從默默無聞的小職員,成為了萬眾矚目的網紅,但總在被指指點點,怎麽活都不對勁。出生於普通家庭,機緣之下住進城堡,享受過被一堆傭人服侍的貴族生活;今時今日又來到荒無人煙的,連谷歌地圖都定位不到的深山,和一群牛羊野馬過夜。”
楚瀛:“那不是很好嗎?人是由經歷構成的,人生在於體驗。”
“你沒聽懂我的言外之意嗎?”丁厭說,“這些滑稽的轉變,始作俑者都是你。我平淡順遂的人生,就這麽被你毀掉了。”
“我可以為此負責。”
丁厭隨手揪了一把草,抹到楚瀛臉上,他恨不得自己抓的是一塊牛糞。“你還說呢!你負什麽責了!今天我被人欺負,你又看爽了吧!”
“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不止一次了。”楚瀛穩準狠地拿捏住了他的手腕,搖晃兩下,抖落他手心指縫的草屑。
“他不激怒你,你能為了追他跑得那麽快嗎?”
“那我又中計了是吧?”
“這是一段很艱難痛苦的路程。”楚瀛拉他坐起,扶著他的手臂將他冷冰冰的雙手放到火堆上,烤到皮膚變暖。“我不確信你能否走完,所以我只能換各種方式引導你。”
“爬山比我還重要嗎?你不如就住在山上孤獨終老好了!”
“沒有你重要,什麽都沒有你重要。”楚瀛凝視著火苗,眼底倒映著赤紅的火光,“正因為你對我來說太重要了,我才想要你堅韌又頑強;我想要無論我們將來遇到什麽坎坷,都能安然無恙地渡過,像那句誓詞: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開。”
丁厭的手搭在膝頭,耳朵貼靠在手背上,他側著頭看身旁的人,不慎被濕木燃燒的煙霧熏到了眼睛;他的睫毛眨了眨,眼尾浸潤著瑩亮的清光。
“你覺得我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嗎?”他說,“我想過的,並且我比你有信心,你不該太小瞧我。”
***
狠話易說,要落實卻極有難度。
第二日,天微亮被人叫醒,意識又要開始新一天的征程,丁厭悔恨得想撞死自己,什麽樹啊誓言啊,滾蛋去吧。他要回家,他要睡懶覺,走不動,真的走不動了。
楚瀛無法迫使他睜開眼睛,於是走出帳篷,再回來時摸著他的頭髮說:“睡吧,等你睡醒了,我們中午再出發。”
丁厭如願睡到了中午,可清醒後產生了濃濃的自我厭棄情緒。吃了飯再次啟程,他茫然地眺望著延綿無盡的山脈,不知自己這叫自食其果還是罪有應得。
他們整整走了三天,這期間丁厭暗自吞了幾公斤眼淚,可哭過還是得繼續上路。他在心裡把那三個人的十八代祖宗全詛咒了一遍。
神經病啊!這世界上的極限運動和探險愛好者,都是有受虐傾向的神經病!
老天爺快劈一道天雷收了你們吧!
第三天的夜晚他們還走了兩小時的夜路,最後宿在光禿禿的山岩上。
丁厭睡得安穩無夢,早上六點被人推醒,他以為還要接著走,穿上衣服收拾起行囊。但楚瀛把他帶到了帳篷外,給他戴上一條溫暖的圍巾。
戴心誠是真不怕冷,隻穿了一件衣服就敢站在風口。
“應該要來了?”
“還有五分鍾。”
——誰要來了?丁厭迷迷糊糊地倚在楚瀛的肩頭,甚至不知道自己這句疑問沒有發出聲音。
黎明天光吐露,照射著暗紫的深影。
丁厭被那高聳的巨型山峰嚇到登時睡意全無,直衝天幕的山體層巒疊嶂地屹立於天地間,像一頭頭龐大畸形的怪物。
隨著光線變亮,山峰的形狀也變化莫測,時隱時現。丁厭慢慢看清,那些原來是雲朵和山霧,真正的山掩藏著厚重的雲層之下。
天空如一片濃鬱的紫色輕煙,一縷金光似針尖般從中綻放,將雲層染成柔豔的桔紅色。
他們站在山梁上的埡口處,晨風吹開了對面繚繞的雲霧,露出一叢深黑與雪白相間的山尖。
那座雪山恰似沉睡的美人,雪膚玉骨,太陽光照射著她沉靜的臉龐,鬼斧神工的五官落上一道燦爛的金紅。
一陣酥麻的震顫從丁厭的心口蔓延到四肢,席卷了他的每寸皮膚和細胞。
“這個地球,竟然這麽美啊……”他顫聲道。
世間的所有詞匯和語言皆無法詳述,唯有親眼所見。
他在看日出,楚瀛在看他,問:“偶爾看一看這個地球的另一面,感覺也不壞?”
丁厭打消了拿攝像機記錄眼前風景的念頭。記錄是相對容易的,可世上最尖端的設備和最絕妙的畫筆,也不能模擬人的記憶;記憶是光感疊加觸感,是視覺和心靈的多重洗禮,是無可複製的經歷。
“那棵樹呢?那棵樹更好看嗎?”他突然學會了期待。
“嗯,更好看。”
楚瀛所說的那棵樹是這段旅程的終點,它生長在山體邊緣的一口洞穴中。
那是一口朝天開的天坑,直徑足足有三十米,筆直的懸崖垂落幽暗深淵,離洞口十米的峭壁上卻凸出了一方山岩,形成一處十五平米左右的平台。
一棵孤零零的大樹扎根在那裡,四周的岩壁陡峭而寸草不生,它的樹蔭下長滿了生機勃勃的綠草和苔蘚。趴在洞穴邊細細聆聽,會聽到石縫裡淅瀝瀝的流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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