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扇灰藍色的防盜門後邊。
他顛顛簸簸,兜兜轉轉,終於還是要回到這裡。
去面對他的記憶、歲月、情感和血緣。
就算沒有蘇白,他也不可能變成靜湖裡的一尾魚;父母親手編織的漁網,兄弟姐妹加固的繩索,鋪天蓋地將他網羅於半空。
他去不到水底,也回不到地面。
空落落地,像一具屍體,被懸掛在高樓示眾。
所以都到這裡了,他還是害怕,躊躇著不敢上前攀登一級階梯。
“你這會兒上床了沒?方便視頻嗎?”蘇白的信息又發過來。
頭頂那盞昏黃的聲控燈刷地熄滅,司望被單元樓門口進來的冷風吹得一哆嗦。
“還沒。”他不熟練地說謊,“我爸想跟我說會兒話,今天就不視頻了。”
“好。”蘇白回答得也快,“那你早點休息。”
“嗯,你也是。”司望把手機揣回衣兜。
w城的冬季沒L市那般冷得徹骨,但風是水淋淋的,帶著繞城的揚江水特有的寒意。
裹緊外套,那潮濕的寒氣仍然會如爬行動物般貼近肌膚,滲進骨髓。
司望深吸了一口氣,上方的防盜門內傳來一兩聲咳嗽,震亮了頭頂的聲控燈。
他知道自己似乎無處可逃,踩著腳下的影子一步步上樓,停在灰藍色的防盜門前。
兩邊春聯的膠水乾涸,使得紙張脫落,搖搖欲墜地夠著門邊,風也跟著他攀爬上來,吹得春聯沙沙作響。
司望抬了手,敲門。
三聲,不輕不重。
沒一會兒聽見拖遝的腳步聲,是母親。
因為她在家總是穿著父親的舊拖鞋,尺碼永遠合不上自己的腳,走路會格外的慢,怕發出踢踏的響聲,驚擾到樓下的鄰居。
他們單元樓的隔音不算好。
等待的時間有點長,但司望沒有繼續敲門的意思。
家裡的規矩,敲三聲門即可,家裡人不是聾子,聽得到。
終於門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母親深吸了一口氣,擰開了這老舊的門鎖。
該給鎖上一些潤.滑.油了,司望想。
但這個暫且不談,面對隻及他胸膛瘦弱的母親,他微微頷首,作出自然的笑意:“媽,我回來了。”
第26章 26.0
家裡的格局並沒有大的變動,客廳裡兩條沙發,父親佔據了其中寬敞一點的。
他就側躺著,呼吸笨拙吃力,仿若用水桶從老井打水,但水桶升至一半又哐當墜入井底,一口氣上來又下去,像老舊的風箱,沉悶工作著。
“怎麽不去床上休息呢?”司望問。
母親說:“他要在這兒,說沙發上舒服。”
“你去休息吧,媽,我守著爸。”司望說,屋裡沒暖氣,他依舊穿著羽絨服外套,裹得嚴嚴實實。
“你剛回來……”
“沒事,我精神好著呢。”
說服了母親回臥室休息,司望搬來小板凳,坐到兩條沙髮夾角的位置,腿邊擺放著發出橙紅亮光的小太陽取暖器。
風扇一樣的形狀,只是吹不出風。
小時候司望誤以為這兩者是同一個東西,只不過夏天吹涼風,冬天發熱氣。
比他小兩歲的弟弟司宇還笑他傻。
也是,十五歲之前,司望從來都是比司宇要傻的。
為不讓他這個傻哥哥吃虧,司宇從來都充當著保護者的姿態,有段時間年紀小的司宇還比司望高出半個頭。
那時候家裡面都說,司宇更有可能分化成Alpha。
後面司望分化,家裡面更有信心,說可能家裡的男孩子們都會是Alpha。
結果,事與願違。
一貫比司望更加聰明更加強壯的司宇卻在兩年後分化成了Omega。
自此,兄弟倆就這般疏遠,司宇高中畢業進廠打工的事情,司望最後一個知道。
他不同意,但拿不出錢供司宇升學。
進廠不過一年,司宇被流水線的領班欺負,被打上終身標記,需要錢進醫院做清除手術。
他也沒有能力支付高額的手術費,彼時,父母已經準備讓司宇嫁給領班,以免丟人現眼。
還是妹妹司源站出來,撕掉免費師范的錄取通知書,嫁給了自己的高中同學,同學是本地富二代,隨隨便便都能拿出幾十萬的彩禮錢。
司宇得以做完清除標記的手術,從此和家裡斷絕關系,隻跟司源來往。
司望最後一次見他,是在司源的婚禮上。
他們作為新娘的親哥哥,不能不參加婚禮給妹妹撐場子。
那是司望大三時的暑假,司源為讓他也能回來見證,與婆家商議許久,才把本該在春季舉辦的婚禮,拖延到了夏季。
但在婚禮之前便履行了作為妻子的義務,到婚禮正式舉行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她比我小一歲呢,這就成了孩子媽媽。”司宇說,全程並沒有看向司望。
準確說,是還不到一歲。
生下司宇後,還沒出月子,母親便又意外懷上司源。
司源是家裡意外而來的孩子,早產,瘦弱,又是個女孩。
自然,從小都沒有兩個哥哥那樣受關注。
沒怎麽挨打,也沒怎麽被關心,就這麽默默地長大。
而在司望的印象裡,她永遠是一個纖細瘦弱的小團子,司望從爺爺奶奶家來到父母家時,這個小小的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小團子,是家裡唯一歡迎他到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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