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與醫生所謂的“師徒”情誼,也早早地因為這一次次的沒話可說消磨殆盡。
蘇鏡與巧巧結了婚,在春天裡。
他們定居在鎮子上,住師父家隔壁。
他還是不能常回家,一是因為到處都有木工活兒要乾,二是因為他算是師父家的上門女婿。
他與巧巧的婚禮,師父家出了大頭,而自己爹媽那邊就隻送來了一隻母雞,當作婚禮的道賀。
蘇鏡也知道,為了大哥結婚,爹媽掏空了半輩子積蓄。
巧巧為那隻母雞冷嘲熱諷時,蘇鏡也沒有為自己爹媽反駁什麽。
這就是事實,沒什麽好反駁的。
偶爾夜深人靜,他聽著巧巧的呼吸,躡手躡腳地起身,踱步到院子裡。
遠處傳來一兩聲犬吠,夜空綴著一兩顆星子。
鎮子上沒種李樹,春天來得也悄無聲息。
蘇鏡從沒有那麽想念過田間地壟,七扭八歪站著的李樹,他記得嫂子愛看著那些樹發呆。
在春天的時候。
“像是一整個夏天的雲堆到了村子裡。”嫂子曾對醫生說起。
而她的孩子也在夏天出生,她為他取名為“白”。
大概就是春天李花開滿枝頭的景象。
她那麽喜歡李花,可惜沒能多看兩年李花盛放的樣子。
蘇鏡再一次找著機會回家,還是在春天的尾巴。
路過醫生家門口,醫生房門緊閉。
到達自家院子,門前的李樹落花滿地。
不像白雲,不像雪。
像極清明時隨風飛揚的白幡。
嫂子死了。
大約應該是被大哥打死的。
蘇鏡也想不出別的理由,嫂子難產那會兒醫生都給救回來了。
這次醫生沒救,醫生甚至都沒在。
村裡的人說,醫生一個月前去縣裡學習了,也許入夏就回。
也許到秋收了再回。
不管他回不回吧,嫂子已經死了。
蘇鏡看不清她的遺體,被褥太厚實,他隔她又太遠。
大哥和爹媽又開始吵架,蘇鏡把侄子抱出烏煙瘴氣的房門。
侄子眼睛很亮,眼簾黑而密,看什麽都撲閃撲閃的,像是對整個人間都充滿善意。
他們就站在李樹下,有花瓣落到侄子的鼻尖。
他小小地打了個噴嚏,自己把自己給逗笑了許久。
蘇鏡愣愣地看著他,抬手打了這沒心肝的小娃娃一巴掌。
“你媽都死了,你還笑。”蘇鏡說。
小娃娃扁了嘴,笑意消失,但硬是沒掉下眼淚。
蘇鏡打了好幾巴掌,眼見著臉都給扇紅了,這孩子依舊瞪著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沒掉下一滴眼淚。
倔。
跟她一樣倔。
蘇鏡沒由來地勾勾嘴角,到底沒把這小兔崽子給摔死。
沒人安葬嫂子,她的死仿佛是罪有應得。
蘇鏡決定把嫂子就埋在家門口,砍掉李樹,會多出一片空地。
“你瘋了嗎,靖子?”爹媽都質問他。
誰家會把死人安葬在門口?
但他家也沒有別的地方給予嫂子容身。
“我本來以為這次回來,可以看見她好好地在家門口看花。”蘇鏡自說自話,“但是她死了,你們都說不清她是怎麽死的。”
大哥冷笑說,果然他對嫂子沒安好心。
“你果然跟她搞在一起了!”
蘇鏡不搭理他,繼續自說自話,說什麽安葬了嫂子,他就把侄子領回隔壁鎮撫養。
“嫂子,我會把小白當親兒子看待。”
“但是你看都沒看我一眼。”
世間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
例如爹媽不會傾家蕩產地給他娶親,嫂子也不會睡在他的床邊,甚至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她都能跟醫生說笑,說一些漫無邊際的話語。
她也能被大哥攬入懷中,不出意外還能給大哥生孩子。
但是他什麽都得不到,什麽都沒有。
最後想起來讓她入土為安的,也只有他。
“你看看你,你喜歡過的那些人,沒一個想讓你好。”
“你之前的丈夫,你現在的丈夫……哦,還有那個醫生,你以為他真心待你呢。”
“哼,他若真心待你,就不會讓你被打被罵,就不會沒有眼色地三天兩頭往我們家跑!”
“只有我最記掛你,我最擔心你!”
他這次回來,還帶了從縣裡買回來的香水和雪花膏。
他不知道她喜歡什麽,就都買了一點。
但是她死了。
死因都不明不白。
蘇鏡到底是砍了樹,騰出一片空地。
家裡人和鄰居都說他是魔怔了。
都說嫂子是個妖精,擅長蠱惑人心。
他將妖精埋葬,引得大哥與他大動乾戈。
最後是被爹媽和看熱鬧的鄰居攔下,蘇鏡逃走,順便帶走了侄子。
希望嫂子的長眠之地不要被挖。
當然應該也不會被挖。
在巧巧為侄子的到來大動肝火時,蘇鏡等到了家裡爹媽去世的消息。
大哥動的手,真好。
他再一次回家,家裡空無一人,大哥被抓走了,爹媽則被鄰居七手八腳地草率埋在自家田裡。
蘇鏡沒有去看。
他只是檢查了嫂子的墓穴,嫂子還在,沒人把她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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