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歲不太喜歡被陌生人搭話,所以點點頭便不再接話,等著此人自己識趣地離開。
然後這青年挪開了幾步遠,燕歲以為這段對話到此為止時……
哢。
燕歲循聲看過去,目光裡帶了些錯愕。
青年走開兩步遠居然是為了點煙,他抽了一口,夾下煙,問,“你會畫人物嗎?畫一張多少錢?”
燕歲指了指朝這邊走過來的警察,“這條街禁煙。”
警察一聲底氣十足的“Hey!Sir!”把青年震得差點沒夾住煙,燕歲趁機把泡芙塞嘴裡,背上畫袋從這兒溜了。
等到青年滅掉煙、道了歉,給警察看完自己的護照,再一扭頭,只有一桌海鷗在瘋狂地啄著燕歲盤子裡剩下的半塊可頌。
並且像偶像劇一樣,燕歲跑得倉促,留下了一張畫著什麽的速寫紙,被風吹到青年的懷裡。
青年摁住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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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下雨了喔!”電話裡的女生說,“你還不過來嗎,一屋子人等著你呢!”
燕歲舉著手機,他正在十字路口等紅燈,“快到了……唉,我一個這麽老派,還徒手畫畫的人,何必參加你們的時裝秀啊。”
對方笑著說:“哇你堂堂弗洛倫薩國立美院畢業的人,就不要妄自菲薄了吧!”
燕歲苦笑,“我只是不想在今天打工。”
他過了馬路後,在路邊商戶的玻璃反光裡稍稍撩起側頸的頭髮,看了看那條淤痕。
“幫幫忙嘛,我能找到的藝術家就只有你啦……”女生在電話裡強行撒嬌,“快點過來!掛了啊!”
燕歲說了拜拜之後收起手機,並且加快了些腳步,空氣裡有雨水的潮濕味道。他來到這座城市兩年,意外的居然很習慣這樣的天氣。
他可太喜歡雨天了,城市變成統一的色調,聽覺環境被雨聲主動降噪,所有低落的情緒都可以推給“因為在下雨啊”。
帆布鞋踩著地面,發梢隨著他小跑的動作顛著,然後燕歲停了下來,剛好旁邊是一間很小的手工藝店。燕歲進去買了條圍巾。
“抱歉。”燕歲推開Mage公司4樓的某個玻璃門,“我來晚了嗎?抱歉。”
“不晚!”女生抱著文件夾朝他揮手,“過來坐,幫我們挑衣服!”
這是個小廳,擺著五六個掛滿衣服的衣架,把燕歲叫來,因為今年冬季的主題是油畫。
這些衣服都是油畫的色調,比如莫奈在睡蓮上的經典法國群青,比如油畫裡較為常見的,用藍灰、淺寶石綠、淡品紅調成天空的顏色。
燕歲在女生旁邊坐下,他淋了一小段雨,有些狼狽,與這裡光鮮亮麗的時尚人士坐在一起略略突兀了點。
“阿笙,有紙巾嗎?”燕歲問。
被叫做阿笙的,就是把燕歲叫來這裡的女生,也是個中國人。
她從包裡拿出一包紙,遞給他,“你這圍巾摘了吧……啊,特意搭配的嗎?那就戴著吧,挺好看的,這叫……叫什麽色?”
燕歲在緊迫的時間裡依然保持著理智的審美,在街邊小店裡買了一條淺米色的圍巾,來搭配自己灰色的毛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慵懶但不散漫。
“呃……”燕歲低頭看了眼圍巾,“可以用畢加索的咖啡棕混蒸栗色。”
阿笙噢著點點頭,“好了,開始了。”
這個步驟是為時裝秀挑選衣服,雖說所有衣服都是為了Mage時裝秀精心設計的,但依然要進行這最後一個篩選環節。
所有參加時裝秀的模特要在今天試穿現場的這些衣服,然後由坐在這裡的,對時尚或藝術有所建樹的人們進行投票。最終選出參加時裝秀的衣服。
燕歲被阿笙強行叫來了這個場合,阿笙是他小時候鄰居家的妹妹,來到西雅圖後才聯系上,也是燕歲在外漂泊的這十年裡,可以說唯一的朋友。
既然答應了,那麽肯定要認真些。
大家都拿著小本子和筆,記錄這些衣服的編號和見解,燕歲的畫袋裡紙筆都有,於是彎腰,打開拉鏈伸手進去拿。他剛好有個新的速寫本。
然而手剛剛探進去,燕歲驟然臉色沉了下來,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他有些慌亂地在畫袋裡摸索,動作碰到了旁邊的阿笙,阿笙詢問他怎麽了。
燕歲說:“我丟了一幅畫。”
阿笙:“嗯?丟了?什麽畫丟了?”
“我給小寶寫生的那幅畫。”燕歲的聲音在嗓底有些不受控制地發顫。
阿笙一愣,“小、小寶的畫?”
“怪我。”燕歲望著地上自己漆黑的畫袋,“我就不該隨身帶著……”
小寶是燕歲從前養的一隻金毛,已經過世了。
那張小寶的寫生是他畫過最好的,那年燕歲十五,小寶剛剛跟別的小狗打完架,打贏了意氣風發地回來院子裡,高高昂著腦袋看著燕歲。燕歲把它畫了下來。
有些狀態下,那樣手感的畫,這輩子都無法再複刻一次。
為了充分讓在座的各位有著時裝秀的真實感受,現場響起了音樂。
此時海岸線咖啡廳外的青年摁住了飄進懷裡的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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