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順著病房樓後面的小花園裡走了兩圈兒,盛明謙隻記得腳踩在雪地裡的咯吱聲,還有耳邊打著旋兒吹遠又吹近的風聲。
最後兩個人走累了,並排坐在小花園路邊的長椅上,護工特意給他們找了個能曬著太陽的地方。
盛明謙能感受到冬日陽光照在臉上的熱度,他抬頭對著天,就在那一刻,他一直以為是啞巴的孩子,突然開口說話了。
“我不是……”
那是那孩子第一次開口說話,跟他之前發出的“嗚咽”聲一樣,說出口的話像是一根根細線勉強組合在一起,又努力拚湊出來的聲音。
跟生了鏽的自行車鏈條一樣,好像真的是啞巴猛然間學會了說話。
“不是什麽?”盛明謙並沒驚訝多久,問他。
“我不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
第32章 我們可以一起期待明年春天……
“原來你是男孩子。”盛明謙還沒開口,護工先忍不住了,指著他,聲調都高了幾分。
盛明謙也沒想到,他那天摸到他耳側是長頭髮,自然而然就以為那是女孩子。
這段時間他一直以為對方是女孩子,所以每次都跟他保持正常適度的社交距離,怕她會不適應。
現在知道他是男孩子,倒是沒了一開始拘謹的距離感,胳膊挨著他胳膊,一起懶懶地曬太陽。
“你的眼睛……怎麽了?”男孩兒偏頭問他。
“前段時間出了個車禍。”
“會一直看不見嗎?”
“醫生說是暫時的。”
“那就好……”
盛明謙對著男孩兒笑了下:“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快十九了,快了……”男孩兒聲音更啞了,只聽聲音,聽不出來他的具體年齡,倒是透著一股子老舊感。
盛明謙不知道他身上之前都發生過什麽,但人身上的能量是能感覺到了,摸不到看不到,卻是有形的,他能感受到身側人身上的頹敗氣,像西垂的日暮,但頹敗氣裡又藏著細微的紅光,像在垂落前的奮力掙扎,想要拚力抓住點兒什麽才不至於讓自己陷入永夜一樣。
“我叫盛明謙,你叫什麽?”盛明謙問他,試圖想再多一點了解。
男孩兒一直在沉默,盛明謙聽到了指甲刮在長椅木板上的聲音,他沒催,就那麽安靜等著,看不見的時候,時間會被拉長,像是一條沒有頭尾的絲帶,中間的某段絲帶又被大力抻開了一樣。
盛明謙感覺自己等了很久,男孩兒才又開口:“我的名字,不好聽……”
男孩兒那麽說了,盛明謙就沒再問他。
半小時之後護工催盛明謙該回去了,再吹風怕他著涼。
男孩兒剛出六樓電梯就被穿白大褂的護士叫走了,盛明謙聽到護士的催促聲,說是有人來找他。
不知道是他什麽人,盛明謙心裡想,或許是家人吧。
電梯門開了又關,外面的聲音徹底聽不見了,電梯到了七樓,護工扶著盛明謙回了病房。
護工一進門就憋不住了,一直在說那孩子。
“那孩子是挺可憐的,沒想到已經快十九了,應該是營養不良吧,看起來也就十四五,人乾巴巴的,皮包骨頭,胳膊上一點兒肉都沒有,走路還總是佝僂著背,顯得人更矮了,頭髮一直遮著臉,臉頰往裡凹著,跟剛從土裡撈出來的似的,他身上也有一股土腥味兒……”
我沒聞到他身上有土腥味,盛明謙在心裡說。
聽著護工的描述,盛明謙大概在心裡描摹出了男孩兒的模樣,因為營養不良枯瘦的身形,過長的頭髮總是遮著臉,無神還有點兒呆滯的眼,鼻梁上有傷,發白乾裂的唇讓他看起來很憔悴,後背還總彎著,像是冬天裡風一吹就要一折兩斷的枯木枝……
搖搖欲墜。
“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是怎麽了,我聽護士說,派出所的警察已經來了好幾次了,但是他一直沒開口說過話,問什麽都不說,大家都以為他還是啞巴,所以我聽他跟你說話才那麽震驚,院長讓神經內科跟精神科主任給他聯合做了檢查,後來說他沒精神病……”
護工說著,指了指自己腦子,想給盛明謙比劃下,又發現他看不見,手指放下來,繼續說:“但我總覺得,他這兒是有問題的,盛先生,你說說看,他不是精神病,怎麽還留那麽長頭髮?”
盛明謙隻覺得這個護工話太多,在他耳邊一直叨叨不停,太聒噪,抬手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別說了。
“我想休息了。”盛明謙摸著床沿邊坐下。
護工閉了嘴,忙過去扶著他上了床,等盛明謙躺好,又給他弄了弄被角。
晚飯後護士來發過藥,盛明謙剛吃完那孩子又來了,可能是換了鞋,走路不再踢踢踏踏的,但還是能聽出來,他的腳步聲比其他人要重一些。
他這回是來還盛明謙羽絨服的,把他衣服搭在床尾:“盛……”
可能是不知道該怎麽稱呼,男孩兒停頓了一下才繼續:“盛先生,你的衣服,謝謝。”
盛明謙坐在床沿邊,摸了摸床尾的衣服,雖然是鼓鼓囊囊的羽絨服,但男孩兒疊得很整齊。
“不用謝,這幾天沒那麽無聊了,我也得謝謝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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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還是每天中午都去盛明謙病房,每次隻待一個小時,有幾次在病房門口看到林瀚在裡面,一直等到林瀚走了,病房裡只剩護工的時候他才會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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