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小道服的時舒抱著膝蓋蹲在台階上和站在下面的梁徑說話。
“啊......這麽久啊......”時舒低下頭,小聲:“你回來都開學了......”
雖然開學也是形影不離,但一起學習的形影不離和一起玩耍的形影不離對於時舒來說,有著本質區別。
梁徑抬頭看著他:“嗯。”
但是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丁雪那陣病情加重,梁坤想帶她去國外試試。而梁徑是必須在身邊的,因為“以防萬一”。
大人的打算小孩不是不能感覺到。有時候,小孩的感受還會更深。
梁徑站在下面,過了會,拿出一個袋子:“最後一次給你帶了。”
是肯德基全家桶。
時舒抬頭往下望了望,看上去並沒有前幾次那麽雀躍,他下巴擱在膝上點點頭,手裡捏著一隻螞蚱,把它松開後,更小聲地說:“我不想你走那麽久。我們還沒一起去看鴨子呢......原曦說要生小鴨子了......”
梁徑說:“要是情況好,我們會早點回來。”
時舒說:“肯定會好的。”
梁徑垂下頭看著地面,沒吭聲。他其實很害怕。對他來說,前方一切都是未知的,大人的打算、母親的病情......他年紀太小,他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做什麽、可以做什麽。
過了會,時舒拍拍手站起來,一邊走下去一邊和梁徑說:“我們去磕磕頭吧。”
梁徑:“啊?”
時舒拿下他手裡的袋子,擱在石獅子腳下保管,拉著梁徑往前走,很篤定的語氣:“對啊!和佛祖磕磕頭,肯定會保佑你媽媽的。”
他拉著梁徑,一一走過配殿,裡面的四大天王、八大金剛、十八羅漢、各路菩薩一路張望,都沒見他倆進來磕頭。
梁徑其實有點疑惑,但想著時舒在這裡也算“熟人”,應該知道和哪位能說得上話。所以他沒發表意見,任由時舒牽著,走在通往正殿的長街上,內心虔誠。
最後,他們給正殿裡最大一尊佛認認真真磕了三下頭。
回去後,時舒沒有拿那袋肯德基,他表情嚴肅,看著肯德基深思熟慮,半晌得出一個合理的禁忌。
他對梁徑說:“接下來一個月都不要吃肉。”
梁徑聽他的話,很重地點了兩下頭。
那個時候年紀小,他們牽掛彼此,相信自己相信的,相信世間的一切有得到就有失去,他們願意付出等價的代價。
——心無旁騖,神佛都讓路。
現在他們長大了,走在顯雲寺的正中長街,依然相信有得到就有失去。
只是現實殘忍,他們的十八歲被強製撕開一個口子,陌生的惡意從角落裡伸出觸角,冷酷至極地告訴他們代價就是如此。
陳師傅等在山下。
見梁徑和時舒出現,笑著迎上前。
“老爺子說太晚了,騎車回去不安全......”陳師傅看著梁徑。
梁徑轉頭注視不知道在想什麽、神色發怔的時舒,想了想拜托陳師傅把他的自行車帶回去。
陳師傅有些為難:“小梁,時間不早了。”
梁徑笑了下:“沒事,陳叔。”
車尾燈映出四屏山腳下茂盛的樹叢灌木。盛夏蟲鳴鼓噪不休。
車子漸遠後,兩個人並肩站著,近處山影連綿,再遠,天地空闊。
梁徑伸手握了握時舒冰涼的手腕,輕聲和他說:“我載你回去,你抱著我好不好?”
時舒看著他,點點頭。
太安靜了。
只聽得到車輪碾過地面的窸窣聲響。
一圈又一圈。
時舒抱著梁徑,靠在梁徑背上,忽然感覺這就是一個很平常的時刻。
往前什麽都沒發生,往後也依然如此。
曠野裡的月光是最亮的。
兩個人的影子前前後後、忽長忽短落在地上,循環往複。
過了一會,時舒轉過臉,把臉埋進梁徑後背。
慢慢地,不知道怎麽回事,眼淚就一點點從他的眼裡淌出來,滲透梁徑的衣服,滲透梁徑的皮膚,浸入他的骨骼、他的內髒。
梁徑腳下一頓。
接下來幾分鍾,他機械地踩著腳踏板,眼圈再次發紅。
時舒哭得一聲不響,但哭了很久。
至今他的腦子都沒往回想一絲一毫,但是那些話帶來的傷害他卻擺脫不了。
他緊緊揪著梁徑衣服,哭到嗓子口發出嗚咽。
梁徑垂下頭很深地呼吸,慢慢停下來。
他的力氣好像也被時舒的眼淚浸透了,四肢酸澀,再也動彈不了。
時舒坐在後座,梁徑下車把哭得一塌糊塗的時舒擁進懷裡,沒有說什麽。
很快,胸口再次被沾濕。
時舒伸手環住他,還是哭得沒有一點聲音。
梁徑低頭親了親時舒頭髮,稍稍退開些,一隻手摟著他,另一隻手去摸他濕漉漉的臉頰。
“寶寶......”
他嗓音也哽咽,聲音落在周遭的寂靜裡,帶著些顫抖。
白日未散的熾熱溫度此刻四散在仲夏夜的風中,拂面柔和溫潤。
梁徑捧起時舒哭得滿是淚水的臉,他擦都來不及擦,望著他的眸子好像自動分泌淚水,眼眶永遠包裹著一汪眼淚。
“哭出聲來好不好?”
梁徑輕聲對他說話,他難受得要死:“你這樣我要瘋了。寶寶......”他頓了頓,一句話要花費很重的力氣才能說出來,“寶寶,哭出聲來好不好?這裡一個人都沒有,你哭出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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