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跡被一點點衝乾淨,梁徑關上水龍頭。然後,他扭頭繼續注視還是沒有一絲聲響的最裡面的一間。
他以為時舒沒聽到,實則很可能時舒聽了全程。
梁徑撐著水池台面,這個越來越確證的事實讓他越來越難平靜。
腦子裡閃過很多念頭。極端的、惡毒的——一度他都想把那兩個人抓回來。
他只聽到一句。
僅僅一句——那句話裡毛骨悚然的惡意已經讓他控制不住下重手打人。
時舒呢?
他不知道。
他什麽都不知道。
梁徑看著鏡子,他發現自己喘得很厲害,眼底發紅,先前的怒意再一次劇烈襲來,他閉上眼,想的全部都是出去找人。
把人找回來——
“梁徑。”
忽然,身後傳來很輕的一聲。
梁徑睜開眼。
鏡子裡很小的一個角落,時舒站在門邊,朝他微微笑了下,“感覺有點晚了......我們是不是要回去了?”
他看上去和那會離開他跑去找方安虞一樣,除了臉很白,表情、神色、動作,什麽都沒變。
他甚至在梁徑呆呆注視他的那幾秒,再次彎了彎唇角。
梁徑看著鏡子裡的時舒,突然猛地低下頭,發出幾聲近乎哽咽的喘息。
他沒讓時舒看到他的表情,他的表情極度痛苦,眉宇緊皺,眼底閃過淚。
他們隔著鏡子,只是一個對視。
他知道時舒被傷害了,殘忍至極,句句割肉。
他知道時舒想哭的,只是怎麽都哭不出來。
這一刻,他們心意相通。
第79章
顯雲寺的鍾聲又一次響起。
時間好像已經很晚了。
時舒看著梁徑微躬的背影, “梁徑......”
他的聲音很輕,輕的好像一陣風就能淹沒。
梁徑低頭用力抹了把臉,然後轉過身大步朝時舒走去, 一把將人抱進懷裡。
時舒伸手摟住他, 臉埋在梁徑肩窩,忽然很疲憊地說:“好困啊。”
記憶好像自動過濾了一段。
應激後的大腦快速截取兩段拚湊在一起:一段是他在素齋館和方安虞嘻嘻哈哈吃夜宵, 一段是梁徑來衛生間找他。
梁徑抱著他不吭聲。
時舒閉上眼靠著。
“其他人呢?”過了會, 他問他。
梁徑還是沒說話。
時舒等了會。
梁徑吸了吸鼻子,嗓音極啞:“回去了。”
“哦......”
時舒手指輕輕摩挲梁徑腰間衣料。
其實還想說什麽,但他真的太疲憊了。好像一台年代久遠的影像機,這個時候電量不足,畫面撕扯、不斷冒出雪花,令人頭暈目眩。
半晌, 梁徑慢慢松開他, 捧著他的臉仔細瞧他。
梁徑注視他的眼睛很紅。
也許是剛才抹臉的動作太重, 也許是之前情緒的失控,或者是更久之前, 在他聽到范宇那句話的時候, 他的雙目就這樣了。
被梁徑這樣凝視著, 時舒想做一個表情,可接下來好幾秒,他也只是睜著眼睛很認真地和他對視, 嘴唇動了動,唇角幾不可見地抿了下。
其實如果再明顯一點, 這就是一個委屈到極點、馬上就要張嘴大聲哭出來的表情——平日裡要多鮮活有多鮮活, 要多明亮有多明亮。
就像小時候跑丁雪和梁老爺子跟前告狀時一樣。
但這個時候, 時舒卻怎麽都做不好這個表情。
好像有什麽狠狠刺在了他的臉上, 鮮血淋漓,每一次臉部情緒的表達都讓他疼痛不堪。
最後,他望著梁徑,木木的。
梁徑看著他,嗓子口仿佛被什麽堵住,心臟也被人狠狠攫住。
憤怒已經化為恨意,他很難從裡面抽離出來。他看著時舒,低下頭不斷親吻時舒額頭、眼睛、鼻尖還有冰冰涼的嘴唇,聲音啞得不像他自己:“不要怕......時舒,不要怕......”
他抵著他的額頭,喘息聲始終很重,如同困獸,理智在某一刻幾乎要不計後果地掙斷。
時舒知道他的感受,他摟在梁徑身後的手拉了拉梁徑衣服,很聽話地點了點頭。
夜裡氣溫低了許多,走在山裡更覺得涼。
時間確實很晚了。
殿前廣場空蕩蕩的。只有花燈展台後面站著幾個工作人員。他們手裡拿著什麽,似乎在記錄一天下來投票的數目。
剩下的花燈擺得稀稀落落,亮了半夜,此刻電量微弱,沒精打采的,黑漆漆的夜裡好像巡遊的螢火蟲。
梁徑拉著時舒的手,走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
兩側配殿雙門大敞,借著不知哪裡來的黯淡光線,能看到殿內一尊尊高大靜穆的神佛,他們的面目隱沒在更深的暗處,不聲不響。
時舒和梁徑並肩走著,好長時間,耳邊只剩下彼此的腳步聲。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有一年暑假,時舒照例陪方安虞在道場學圍棋。晚上的課業不是很重,但對有志學棋的小小少年來說,白天晚上沒區別,都是需要刻苦練習的——顯然,時舒並不十分“有志”。他吃飽飯從素齋館晃回來,蹲在殿前捉台階下的螞蚱。等到天色完全暗下,螞蚱都看不清,他就去殿裡看方安虞打譜,然後到點催方安虞和他一起回去睡覺。
一天晚上,梁徑過來找他,說他要去一陣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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