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陸陸續續上了車,倪翠萍邊走邊說:“被人揍個半死,讓你歇兩天,偏不。天不亮就來了吧?也不知到底誰著急。”
范星芒摸了摸脖子,又咳了幾下:“兒子殺親爹,媳婦兒養野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不都沒轍的事兒嘛。誰叫我等著錢活命呢,哎我說師哥,錢準備好了吧?”
江玉堂搖了搖頭歎口氣,人不要臉則無敵。他走南闖北這麽些年,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也是無奈。
汪橙胳膊撐著車窗,幾根手指微蜷在唇邊,一臉鄙睨。
江野說:“你別理他。”別說汪橙,他和這人同車,心裡也直犯隔應。
李逸臣和高格坐在了一起,第一排另外一邊坐著汪雅梅和倪翠萍,江玉堂夫婦倆坐在兒子同排。
中間隔著好幾排空位置,都遠遠躲著范星芒。
如避瘟神。
高大柱發動車子開出大院,拐上鼓樓老街。
范星芒嘴不閑著:“我說雅梅這麽著急離婚,下家找到了?”
汪雅梅隻當聽不見。
“坐好嘍,我開車可不行。”高大柱喊了句。
江野忙拉住汪橙一隻手,讓他撐著前排座椅。緊跟著高大柱一個急刹,范星芒躺在最後一排挺愜意,冷不防被聳了下來,整個人卡在了座椅間。
惹來幾聲嗤笑。
“高大柱你有本兒嗎!會開車嗎!”范星芒罵罵咧咧爬了起來。
“本兒是有,還A1呢,就是技術不行,說了你也不聽呐!”
“睡會兒吧。”汪橙看著江野。
“你也睡會兒。”
兩人相視一笑,都閉上了眼睛。
眼不見心不煩。
車裡放著京劇《四郎探母》,李清芬姐妹仨聊得正歡。江玉堂和高大柱有一句沒一句閑搭著,李逸臣和高格聯機玩遊戲。
大家都有得忙。
最後面的范星芒實在無聊,豎著耳朵聽她們聊天。
李清芬說的都是演出遇見的趣事,江玉堂說的是辦戲校的事,范星芒不知不覺聽入了神。
他想,我如果還留在團裡,怎麽也不會混到今天這個地步。
人一步步挪了過來,坐在第三排,問道:“師姐,團裡還缺演員不?”
“怎麽說呢?這兩年台口多得演都演不過來,就這還分了三支演出隊呢。師哥這不想著辦戲校嘛,多培養點演員!”倪翠萍故意氣他:“范老板,你身上功夫還在嗎?”
范星芒啞口無言。
瞧他不說話,倪翠萍接著擠兌:“你當年可是大名鼎鼎的大武生呐,不是整天喊著嗓子比大師哥都好,擠兌師哥沒你嗓子亮堂?那時眼裡也沒夾著我們啊。”
范星芒還不上嘴,把鞋脫了惡心人。
倪翠萍捂著鼻子把他往後排攆,范星芒蔫笑著裝瞌睡不理人。
李逸臣回頭冷冷說:“別給臉不要臉,逼人動手。”
“動手就動手唄,反正是兒子就能揍我。”范星芒倒有個口才。
臭魚爛蝦味把江野熏醒了,他扭頭瞥見了光腳的范星芒:“能把鞋穿上不?”
范星芒不理他。
江野說:“范師叔,咱倆聊會兒?”
范星芒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咱倆有什麽好聊的?”
汪橙壓根沒睡著,江野說話時他便睜開了眼,瞧江野笑不露齒的小樣兒,就知道這人憋著壞。
“聊聊金絲玉鴛鴦靠呀。”江野說。
車廂裡一瞬間安靜了,只剩下音響還在唱著。
范星芒愣了下,低頭穿上鞋去了後排。
江野絕非饒人的主,他翻身起來趴靠背上,衝范星芒背影喊:“聊聊啊,怎麽走啦?”
范星芒裝聾。
江野說:“叫我猜猜看,范師叔聽聽我說得對不對。”
“聽說寶靠丟的時候,正演出呢,好麽央怎麽會停電呢?裡通外合吧?還聽說來電的時候,范師叔被人打暈躺在地上,誰打的你?”
范星芒沒敢和江野對視。
“事後不久,您就去了省城,做生意的本錢哪兒來的?對了,和杜曉春合夥的,她那麽有錢嗎?范師叔咱倆商量商量,再給您加五萬,說說兩件大靠賣哪兒了行不行?”
范星芒惱羞成怒:“江玉堂你管不管你兒子在這兒血口噴人!”
音響裡《四郎探母》正唱到高潮,江野開嗓就接上了快板,唱得行雲流水一般:“一見公主盜令箭,不由得延輝喜心間。站立宮門”
高格忙不迭打了節拍:“吧、嗒、倉!”
江野作比成樣一甩水袖拉了個架勢,雙眉一挑,凌厲的眼神橫向范星芒,高八度的調門唱道:“叫小番——”
“好!”
高格吼道:“我操這嘎調真嘎!”
江野下巴微揚看著范星芒,輕蔑地笑了下,當初你不是擠兌我爸嗓子沒你亮麽?
這一嗓子震得范星芒直犯迷糊,他暗忖就是自己鼎盛時期也夠不上這個調門,江玉堂生了個好兒子。
他不由轉眼去看汪橙,也是個好兒子,可惜不是他親生的。
江野在一群戲曲名家們的掌聲中坐了下來,汪橙垂眸想了想,偏頭看向江野,有話想說。
“怎麽了?”江野問他。
汪橙說:“你不該去北大。”
“那你去不去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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