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動物聽出他話裡的警告意味,猶豫片刻,還是依言松了手,也不用他操心,自己躺回床上蓋好被子,巴巴地看著他道:“藥箱在茶幾的抽屜裡,嗯……我可能是著涼,加上前幾天易感期——感冒藥就可以了,裡面應該還有退燒貼。”
算是挺讓人省心的病號了。
余昧聽著他黏成一片的聲音,還是心疼,點了點他的嘴唇以示禁言,起身拿藥去了。
回來時還帶了杯溫鹽水。
他自己體質偏弱,平時生病都是能熬則熬,熬不住了才找向蝶拿藥,有時候感冒影響喉嚨狀態,上台前會灌溫鹽水——對他來說挺難喝的,每次灌完都有些反胃。
余煦看起來卻沒什麽異樣,吃了兩片藥,垂著眼慢慢喝完一整杯,似乎還挺滿足的。
余昧都懷疑是自己搞混了糖和鹽,等他喝完還問了一句。
“是鹹的,”余煦朝他笑了笑,眼睛濕漉漉的,晃著一層柔軟的碎光,“我只是有點高興。”
反正是余昧親手端給他的,就算換成砒霜,他大概也會甘之如飴。
余昧無言以對,撕開一片退燒貼糊在他腦門上,然後往他嘴裡塞了根溫度計。
——38.3,對成年人來說算是高了。
剛才看不清,開了燈他才發現余煦的臉很紅,泛著不太自然的血色,額前的頭髮有些潮,睫毛也被打濕成一綹一綹,沉沉地抬不起來。
他伸出手,理了理小孩睡亂的劉海,溫聲問:“用不用去醫院?”
“不用,”余煦搖頭,聲音不如平時明朗,聽起來有些虛弱,“每年快入秋的時候都會病一次,過兩天就好了。”
還有這種生物鍾。
余昧略微皺起眉:“以前怎麽沒聽你說起過?”
“一般這時候你都很忙,”余煦笑了笑,藏在被子裡的手不太安分,又偷偷伸出來牽他袖子,“而且也不是什麽大病……可能只是想家了。”
他是在秋天走失的,被孤兒院撿到的時候也沒有厚衣服穿,環境從天上跌到地下,就生了一場重病,說是快入春了才好。
被他一說,余昧倒是想起來了:“對了,前幾天向蝶找到一份八年前的報紙,上面有一條尋人啟事,找一個在海洋館附近走丟的男孩子,年齡和外貌特征都對得上,但聯系電話已經打不通了……等過幾天有空,我讓人去上面提到的那個地址拜訪看看。”
余煦沉默了一會,問他:“那個號碼是多少?”
“137開頭的,”余昧看見他眼神暗了暗,又道,“記不太清了,我讓向蝶發給你。”
余煦卻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了,不是這個……地址呢?”
余昧回憶片刻,報了一個路名。
“應該不是,”余煦輕聲道,“我家在郊區,沒有路的。”
他的語氣很平靜,並不算失落,只是還生著病,聽起來有些啞,有氣無力的,就無端聽得人心疼。
余昧摸了摸他的頭髮,撥開劉海,換了一片退燒貼,也不說話了。
這樣的場景在他們之間出現過很多次——沒有成百也有幾十次了——他找到某條若乾年前的尋人啟事,告訴余煦,看到一點可能性又很快歸零,最後往往以失望告終。
就像不會有人家十年前丟了孩子,八年前才貼尋人啟事——看到的時候他也知道希望渺茫,卻還是忍不住試一試,試了那麽多次,兩個人都快麻木了。
“我小時候沒上過學,是請老師來家裡教的,”余煦沒頭沒尾地開口,呼吸撓在他手腕上,有些癢,“好像也沒有什麽朋友,身邊很少有同齡人,一出生就在那幢房子裡,和媽媽一起住。”
余昧“嗯”了一聲,示意自己在聽。
“她是江南人,會燒醋魚,還有龍井蝦仁,手藝很好……爸爸有時候下午回來,晚上吃完飯就走了,也有時候周末來接我們,開很久的車,去另一個城市玩,但從來不在家過夜。”
“媽媽說他要上夜班,工作很忙……嗯,他確實總是西裝革履的樣子,對我和媽媽倒是很好,在家的時候總是笑盈盈的,還有點妻管嚴。”
他一頓,似乎笑了一下,沒頭沒尾地說:“哥哥,我有時候在想,我會不會是私生子……所以他們才不敢找我。”
余昧看著他低垂的眼睛,不知該怎麽回答。
——說實話,他也有過類似的猜想,娛樂圈裡隱婚、出軌甚至有私生子的傳聞不少,如果真像余煦說的,連小學都沒去學校上,是請老師回家教的,那確實有些蹊蹺。
客觀上是有可能的,余煦那麽聰明,心裡大概也有答案。
然而沉默片刻,他還是搖了搖頭,反過手,握住小孩牽著他衣袖的手指,溫聲道:“別這麽想。”
余煦似乎愣了一下,然後慢慢抓住了他的手。
“哥哥,”他輕聲問,“我可以不這麽想嗎?”
慣常清澈的眼睛被病意蒙了一層水,像路邊流浪的小狗,纏人,又隻敢小心翼翼地試探。
余昧點頭,答得很認真:“可以。你那麽聽話,他們不會拋棄你的,只是現在還沒找到……總有一天會聯系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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