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收斂了和周肆講道理的念頭,就跟他硬碰硬。
他喝他:“周肆,你在說什麽?你他媽瘋了嗎?”
周肆本來是吃程一的話的,平時吵架程一好話說完,強不過他,就氣上頭了一罵他,他就會收斂脾氣,夾著尾巴。
今天卻不知道周肆是哪根筋搭上了導火索,直接一點就著,他怒目圓睜地盯著程一,程一的厲聲喝根本唬不住他。
情理之中。
“程一!”他在程一耳邊輕喚了一聲,怒不可遏裡又帶了一點顫抖。
程一的手在周肆的手背安撫般地輕輕拍了下。
周肆畢竟之前在高中就是扛把子,在家長眼裡,他和野孩子無異,野孩子做事本來就沒有章法,這是程一這幾年和周肆一起生活感受得最深切的事。
當然,程一也知道,這麽些年,因為程一,周肆已經漸漸收斂反骨,低調做人,但這不代表周肆的那點反骨會被消磨光。
被逼急的貓還會咬人呢。
更何況程一帶著一身酒氣裡還混雜著他不熟悉的香水味兒站在他面前,這,不是第一次了。那香水味兒不是第一次混雜著酒氣嗆入周肆的鼻腔。
每次周肆都覺得這味兒,比他手裡抽的煙還嗆人,嗆人到周肆想把它從自己的世界抹去。
這麽想著,他的手第一次落在了程一那光滑白皙的脖子上,遲遲不敢使力。
他只是咬著牙:“我是瘋了,程一。”
“我他媽早出晚歸的加班通宵,我努力賺錢,我想讓你好好去讀你的,想你去做你喜歡的事,不要像複讀的那年一樣,被我牽住腳。你倒好,一個開著奔馳的師兄,一個能給你錢和位置的師兄,他一來,你連你自己想要的夢想都要放掉了?”
“你放開我,周肆!”程一被周肆這個動作駭住了,他沒想到周肆會想要他的命。
“不是第一次了,程一,之前我在學校門口看到他了,那天送你回來的也是他,今天也是。這一股難聞的香水味,我他媽都要刻進腦子了!”
“周肆!我看你把瘋字也刻進腦子了。”程一咬緊牙關,和周肆賭道。
“我是啊,我就是瘋子。我他媽不瘋會畢業了還在這兒陪你嗎?我回那個破爛鎮子守著我爸留給我的遺產,不好嗎?要在這裡聽你講什麽‘淤泥裡也能出星星’的童話?”
淤泥裡的星星……
程一是和周肆說過這樣的話,是在今年過年的時候,周肆讓他許願。
他說,希望能和他的星星,長長久久。
周肆那時候說自己是爛泥,不配做星星。程一卻堅定不移,說他是淤泥裡出來的星星,和別人,不一樣。
他說得認真,只是周肆從來沒相信過,一直把它當成人童話罷了。
後來周肆的手在程一的脖頸摩挲,他甚至覺得這不盈一握的脖頸,在誘惑著他發力──
“程一,你拖著我,也很累吧。那你可以放手,你跟我說我們分手,我馬上回去了,你也能跟你那個師兄甜甜蜜蜜,迎接更好的生活,說不定那個師兄,還能讓你又讀書又賺錢。”
“周肆?!你有點無理取鬧了。我和他,咳咳……你掐疼我了咳咳……”程一能感受到周肆的手上力度在增加,他能感受到的空氣和周肆眼裡的溫度一樣稀薄冰冷,程一連咳兩聲,
“不許說,不許說!”周肆的眸光抽開,也把他眼底裡的掙扎藏了起來。
“肆哥……”程一抵著一口氣喚他。
周肆到底是周肆,他太吃程一嘴裡的這一聲“肆哥”,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眼前,又或是將來。
周肆咬了咬牙,放開了手。
“你走吧,程一!離我遠點。”周肆說完一陣腿軟,就地坐了下去。
程一背抵著冰涼的牆壁,手向後扣著,他高仰著頭汲取著潮濕空氣裡的新鮮氧氣,眼前的昏黑才如濃霧見日,緩緩散去。但他的心猛跳著,人還沒緩過來,就聽周肆衝他吼了一聲:“你快滾。”
程一在大腦給出指令以前,已經先遵從了周肆給出的建議,他繞開周肆,慌忙地扶過手邊的牆面,鞋櫃,和一些不知名的瓶瓶罐罐。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衝到了大門外,聽到身後傳來的那聲“滾”,他毫不猶豫地關上了身後那扇門,又跌跌撞撞地下到一樓。
等他站在暖黃的路燈下,撐著路燈杆子蹲下去緩了不知道多久,等到大雨把他人都澆濕透了,等到他後背的冷汗都被豆大的雨滴洗涮掉了,他才好像找回了自己。
他呆坐在原地,仰頭看著那個燈光大亮的家,傻笑了一下。
“程一啊,衛恣早說過,你要自食惡果的,你怎麽就不信呢?”程一喃喃。
屋裡的人卻聽不到雨裡的這一聲自嘲,他只能聽到大雨打在雨棚上嘩嘩地聲音此起彼伏。
但再大的雨聲,都蓋不過他剛剛衝程一吼的那一聲“滾”,他心頭甚至還在回響著那句沒說出口的話──
不然我怕我拉著你一起死!
周肆想著想著,就抬手抱著頭,捂住耳朵團成一處。他的手背青筋畢現,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較勁,但,仔細看去,又能看到他指縫裡漏出來的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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