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川在午睡,陷在柔軟的被窩裡,除卻臉色看著蒼白了一點,根本發現不了異樣。
任東升用顫抖著的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就如同小時候那樣,“老兒子……”
睡夢中任川的眉頭掙動了一下,而後他睜開眼,看見任東升的時候還有點楞,“爸……”
任東升的眼眶裡滾落了眼淚,“兒啊……爸爸來了……”
任川陷在他的懷抱裡,有那麽一瞬回想起了小時候,“沒事兒……我……”
“老兒子……”任東升顫抖著看向他,“你還有什麽願望,你告訴爸爸……”
願望?
任川輕輕的一笑,“我想……”
“……想要愛。”
這一個“愛”字就直接限定了對象有且只有一個。
其他人可以是喜歡可以是欣賞,但是愛,唯獨只有江桓給他了。
任東升卻為這一句話發了瘋,著了魔,他廣撒網,甚至於拿著任川的信息在人民公園裡和老太太老頭相親,還在網上發布招親小視頻,“考慮一下我兒子,有車有房有存款,保大人,一塊兒落水我自動沉底,嫌我礙事,還可以早點死。”
任川看到小視頻的時候都笑出聲來了,當任東升第八次張羅著給他相親的時候,他拉住了任東升的衣角,“爸,別試了。”
任川的眼窩有點凹陷下去,以至於陰影特別深,看上去有那麽一瞬顯得特別憂鬱。
他的聲音很輕,“不是他,就不行。”
任東升臉上的笑容全都消失了。
他的聲音有一瞬顫抖,“老兒子……你還想著他……”
渾濁的眼淚從他的眼眶裡衝出來,他用拳頭不斷砸著自己的心口,低啞地哭道:“你喜歡誰都行,只要人在北京城,老爸說什麽都給你綁過來,老爸恨自己無能啊……老爸沒有那麽多權力,沒有那麽多錢,老爸沒用!老爸沒用啊——!”
面對著大悲大喜,人多多少少會產生一點生理反應,會心臟絞痛,會額頭出汗,會口乾舌燥。
可是聽著任東升的哭聲,任川卻感覺那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聲音。
他的心臟已經不會痛了。
就像是皮筋拉到了極致,就再也不可能複原一樣。
當人痛到了極致,哪怕是捅他刀子都不會再有任何反應。
“爸……”任川的嘴唇有一點顫抖,“我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
他抱歉地擁抱住任東升,“對不起爸,你想要孫子,估計是不成了。”
任東升的眼眶裡流下眼淚,摟抱住他,爺倆相依為命一樣,“爸爸要你好好的。”
“爸……”任川看向了窗外,“我想去看看媽媽。”
私人墓地位於一片山坡上,這一片都被任東升買下來,如果任川有子孫,埋個十八代都夠了。
任川上山的時候甚至在想,任東升會不會被他氣地吐血,因為是自己最先去陪著媽媽。
盛夏的陽光裡,大朵大朵的金百合綻放著,空氣中是馥鬱的芬芳,簇擁著玻璃牆體的紀念室。
任川跪在蒲團上,仰頭看著桌上擺放的照片,整間紀念室都按照家裡閣樓的布置,好似真的有人在這裡生活一樣。
照片上的任母,還是二十多歲的模樣,懷中抱著一束百合,笑容燦爛。
“媽……”任川從兜裡摸出煙盒,顫著手點燃一根,“希望你別介意,我最近住院,崔明浩那孫子不讓我抽,有點憋得慌,借您的東風,我過過癮。”
“不抽煙……接下來的話我有點說不出……”
"媽,對不起,你拚了命生下我,我卻沒有好好珍惜自己的命,我對不起你……"任川低垂著腦袋,像一個認錯的孩子,他重重地歎息一聲,“我很可能……也不能繼續陪著我爸了……”
“媽……你在天上看著我,是不是覺得我特別不爭氣啊……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都沒有人樣了……”
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地面上,任川紅著眼哽咽著,“我找不到他……人們都說有錢就無所不能,可是我為什麽找不到他……”
空曠室內,他兀自一人泣不成聲,無人給他擦眼淚,也無人窺探得到他的軟弱。
任川哭累了,就這麽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躺著,閉著眼,恍惚間想起了小時候,他在閣樓地板上歪歪扭扭地畫了一個人形,塗上波浪卷發,就仿佛被媽媽擁抱一樣躺在上面,直到被下班回家的任東升發現。
那是他第一次眷戀母親的溫柔。
二十年後,在他生日的那天,有人說,從此他就會替代媽媽陪在他身邊。
那是任川頭一次為自己的生命感覺到欣喜。
可你……
為什麽食言了?
從墓地回來之後,任川就再也沒有什麽心思了,老老實實配合治療,清淡無味的飯菜也不再嫌棄,手臂被扎地烏青也不在乎。
隨著手術日期的逼近,他的話語越來越少,常常看著病房窗外出神,甚至於有人跟他說話都沒有反應。
三年前,同樣的病房,遠沒有現在這樣冰冷。
日子一天天過去,放療化療的作用也越來越明顯,任川開始嘔吐,食欲不振,體重也在不斷減輕。
這一天,病房裡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任川愣了好長時間,好不容易才從如海的記憶裡,找到了一點蹤跡,“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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