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威脅全部解除的時候,顏斯摘下了頭頂的清潔工帽子,長長呼吸一口氣,“呼——!”
他連忙將藏身在垃圾車內的蒙文給攙扶出來,蒙文現在根本就沒法自己行走,意識距離昏迷也只剩下一線的距離。
但是搬動時候的顫動還是讓他驚醒過來,看著眼前模糊不清的建築群,發出了不可思議的疑問,“你……帶我來到了哪裡……”
眼前層樓疊榭,瓊樓玉宇,假山重巒疊嶂,紅牆綠瓦下泉水潺潺,竟是一派園林的山明水秀。
“這是……”顏斯也不知道這樣合不合適,但也只能這樣做了,“……我家。”
第九十九章 浪子回頭(二)
饒是蒙文看到眼前的典型的蘇派園林也震撼在了當場,且不說在市中心這麽大的私宅佔地究竟是否合理,眼前光是亭台樓閣,雕梁畫棟就不計其數,偌大的湖面上,回廊百曲千折,鷗鳥群嬉,不觸不驚;菡萏成列,若將若迎……
雖然一開始就知道顏斯是個實打實的富二代,但是他實在是有點低估了江南人的藏富能力,這樣的家底何止是殷實,用富可敵國來形容也不為過。
“額……”顏斯看他的表情,有點尷尬地撓了撓自己的額頭,“其實只有我爺爺奶奶住在這裡……因為家中供奉著祠堂所以還有幾個老人留在這裡伺候……”
蒙文深深閉上了自己的眼睛,這個時候隻覺得疲憊,甚至覺得滿身狼狽的是自己會弄髒這樣的清雅園林,一時之間簡直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腳步聲由遠及近,一胡子花白的清臒老者領著幾個身高體壯的家丁匆匆趕來,視線首先落在了顏斯身上,而後才看向他們身後的垃圾車,以及滿身血汙衣衫不整的蒙文。
老人家顯然是沒有受到這麽大的衝擊,一把胡子都隨著聲音顫巍巍的,“孫少爺……你這是……”
“梁伯。”顏斯舉起手指豎在了唇邊,“噓……可別把我爺爺奶奶吵醒了。”
“這……這……”梁伯簡直是無可奈何,“孫少爺,你這到底是怎麽了……”
“這是我朋友。”顏斯勉強笑了笑,也不管謊話有沒有什麽可信度,“飆車的時候氣缸爆了,但是今兒晚上不知道怎麽了,巡邏的警察特別多,現在抓飆車抓的太嚴,我帶他先來這躲躲……”
梁伯的表情看起來將信將疑,但是非法飆車聽起來確實是顏斯能做出來的事情,畢竟他從小就無法無天混帳慣了,要是惹出了自己解決不了的亂子,就會躲到這裡來,畢竟顏家一脈單傳,只有這麽一根寶貴的獨苗,老爺子舍不得。
蒙文的傷重成這樣,只能讓家丁抬來擔架,他實在是太能忍痛了,不管被怎麽擺弄都始終一聲不吭,脊背上幾乎找不到一寸好肉,源源不斷滲出鮮血,順著擔架流淌下來滴答了整整一路,梁伯這輩子從沒見到這麽多血,一顆年邁的心臟不知七上八下了多少次,“孫少爺……要不然還是送到醫院去吧……”
顏斯一邊指揮著下人將蒙文抬進廂房,一邊匆匆將手機塞給了梁伯,“這種小傷我自己就能處理。梁伯你快點派人去我家,把手機上列出來的東西都給送過來……”
梁伯空落落地捏著個手機,幾次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隻深深歎息了一聲,轉身去替顏斯操勞。
趴在廂房的床榻上,僅僅是短短時間,鮮血就已經把身下的被褥浸透,蒙文意識朦朦朧朧間,感覺到有人坐在了自己身旁,他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用沙啞的嗓子艱難喘息,“抱歉……弄髒了……”
顏斯看他高燒不退的額頭不斷滾落豆大的冷汗,心尖就跟被死死掐了一把。
廂房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交錯在一起的呼吸聲就仿佛是被無限放大,哪怕現在蒙文罵他也好,打他也罷,顏斯現在最不想聽見的就是蒙文對自己說抱歉,更何況抱歉的還是這樣無關緊要的小事。
一滴兩滴……眼淚就仿佛是斷了線的珠子,無聲無息地落在手背上,顏斯的五指不斷收緊,痙攣著將床單抓出褶皺,近乎是歇斯底裡地哽咽,“別說了好不好……”
蒙文的腦子已經因為高燒而變得意識模糊,甚至連視線都開始花白搖晃,昏迷前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摸一摸顏斯淚濕的臉頰。
原來他哭起來竟然是這個樣子……
他就仿佛是墜入了一場無塵空白的夢裡,這種失重凌空的感覺他經歷過不知道多少次。
天地之間,唯一一道清瘦身影顯得格外突兀,高高豎起的馬尾隨風飄蕩著。
蒙文聲音沙啞,“隊長……”
大概是聽到了呼喚聲,男人轉過身來,嘴角揚起了一貫的微笑,“小文——!”
“隊長……”蒙文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因為這一聲熟悉的呼喊而沸騰,幾乎是狂奔而去,“隊長——!”
然而他卻整個人從“隊長”的身體裡穿了過去,手掌撈到的只有空蕩蕩的冰冷。
一瞬間,周遭忽然變得人聲鼎沸,無數道聲音交錯在一起,數不清的呼喚就如同浪潮一樣灌入他的耳朵——
“小文!”
“副隊!”
“你小子!”
…
一時之間,蒙文感覺自己的腦子就仿佛是要炸了一樣,三十幾年的人生被壓縮成了彈指揮間的短片,五六歲時與十幾個被領養的孩子擠在狹小的房間……十三四歲的時候埋葬了感染艾滋的養父母,與街頭械鬥的黑幫混在一起……十五六歲尾隨在一個高馬尾男人的背後,偷了他的錢包,惹上了不該惹的人,最後被帶入了CYO,喊起一聲“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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