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就這麽留在了好在來,起先做保安,後來一個客人點他的單,他接了,後來他自己開拓了巴比倫會所的任務。范經理管不了他,每次看到他,他總是好像有很多話要和他說,但總是什麽都不說。
我不搭男人的腔,男人還是和我說話,換成他滔滔不絕了。
他說:“他不是沒人要的小孩,只是當時的情況很複雜。”
他說:“阿華一直打自己耳光,說他鬼迷心竅,犯了大錯,說無論怎麽樣都不能讓Fumiko知道,我說,那就說是殷殷和我的小孩吧。阿華看我,看著我,問我,你知道嗎,殷殷,有一次,有一次,她……糊裡糊塗,一直抱著我喊你的名字。”
我摸桌子,擦了擦桌面,低著頭。他和我說這些幹什麽?他要用他的秘密交換我更多的秘密嗎?我還有什麽秘密沒有告訴他的呢,我連我床上的事情都和他分享了。他還想從我這裡知道些什麽?
我看了眼男人,又低下頭,抽煙,不理會。
男人說著:“我去找殷殷。殷殷的肚子好大了,我說,你乾嗎去破壞別人的家庭。她撲過來就打我,她說,我恨死你了!恨死你了!!她又說,我好愛你,好愛你。她打自己的肚子,說,我不要這個孩子了,不要了!我拉住她,她掙開來,翻窗從二樓跳了下去,我和小范馬上把她送去了醫院。”
男人說:“小影是早產兒。他好小一個。我打電話給阿華,我說,孩子生了,活下來了,殷殷走了。我說,孩子我來帶吧。我和小范給小孩想名字,他文縐縐的,到底是學國文的大學生,取什麽蘭舟,崇旻之類的名字,我說,考試的時候寫名字太麻煩了,我看到地上的影子,我說,叫影吧。“
“完全是出於我的私心。”
“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影子,一直跟著阿華。”
“這個孩子也像一個影子,我的一部分,我的影子。他在生理上,血緣上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但是是因為我,才有了他。他是一個錯誤,他的生父生母都把他當成一個錯誤,但是他不是沒人要的。”
我問男人:“那你為什麽離開他?如果是你養大他,他也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你知道嗎?他不會日日夜夜想要快點長大,他不會日日夜夜做夢夢到自己被人拉去喂魚,不會夢到戒尺一下一下打一個人。”
男人明顯顫抖了下,低語:“我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他說:“對不起……”
我皺緊眉,惡狠狠地說:“你和我道歉有什麽用?”
不光和我道歉沒有用,他的道歉根本沒有用,沒有人能預見未來。我只是在發泄。我需要發泄我的鬱悶,不快樂,而他,他需要道歉。
我看著男人抽了口煙,男人的眼裡都是光,雨已經停了,那不是雨珠反射在玻璃上,映進他眼裡產生的光。
我問:“那你到底為什麽走?”
男人說:“一個製片人知道我是同志後,企圖侵犯我,我反抗,他就威脅我,說我要是說出去,他保證我在台灣再沒立足之地。我打了他一頓。之後就被唱片公司雪藏了,日子很不好過,我去打工,小范幫襯我照顧孩子,那段時間很累,小影的身體又不是很好,肺炎住院,我真的一點錢都沒有了,一點辦法都沒有,小范說,去找華哥吧,我說,不行。他自己偷偷去找了阿華。Fumiko跟著來了,她可憐孩子,想領養他。我那時候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好起來,我知道他們能給他更好的生活。起碼他以後上學,他是有爸爸,有媽媽的。你知道嗎,這很重要,不然你去學校,大家都說你是沒人要的孩子,久而久之,你就會覺得你真的沒人要。一旦有人對你好一些,你就會一門心思跟著他。這不好,愛不能一下給一個人太多,不然別的人什麽都分不到。連你自己都分不到。”
我抓了抓頭髮,我又有些懷疑男人的真實性了。我千裡迢迢來到斯裡蘭卡,走進一間這麽隱蔽,這麽冷清的小酒吧,我遇到這個男人,他的經歷和我這麽相似,他的經歷還和我的經歷有那麽多重疊。他是真的麽?我是真的麽?現在是什麽時候,幾幾年幾月幾號?我已經老成他這樣……難道我到老也是孤伶伶一個人,只能在夜裡和年輕的自己追憶s嗎?
我喊了聲酒保,那酒保轉頭看我,我比劃著,說:“兩杯威士忌,兩個人。”
酒保點了點頭,送來兩杯酒,一杯給我,一杯給男人。我松了口氣。
男人問我:“你去了他的葬禮嗎?很隆重吧?“
我搖頭,說:“沒有,但是確實很隆重。”
s的大哥沒有去,他信天主,奉行天主教形式的喪禮,堅持死者要在教堂和主告別才能安心赴死,s的二哥和弟弟去了,走在送葬的大隊伍裡,我看了錄像,浩浩蕩蕩一隊白衣人,跟著抱著遺照的s走在馬路上。
根據他爸爸的遺囑,s分到融市的一間老房子,還繼承了父親在所有公司的職位。他爸爸還在遺囑裡特意囑咐他,要他好好照顧咖桑和哥哥弟弟。他爸寫道:他們都讓我寵壞了,現在你是一家之主了,你要有這個擔當。
男人又說:“我在台灣待不下去了,就去了內地。”
“阿華來看我,氣的要死,說,你住的什麽鬼地方!小范說,華哥,出門就是公車站,菜市場,不要太方便!”
“他買了間大房子給我們住,我和小范給他交房租,房子太大了,我們兩個住,顯得很空,有一天,我們路過四季廣場……四季廣場現在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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