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表櫃裡好像儲存著很多星星,紅的,藍的,白的,它們也在旋轉。我擦擦眼睛,說不出話,秀秀也不說話了,漸漸地,她的呼吸輕了,平穩了。我想,她睡著了。我拿起她在看的書,《說話的藝術》。
我放回去,這時,房間的門開了,我看過去,業皓文走了進來,幾乎沒有腳步聲,他看著我,指指秀秀,頭往一邊歪,雙手合十放在耳朵下面。我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從被窩裡鑽了出來。秀秀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嗚咽了聲,業皓文趕緊拿起床頭櫃上的一隻狐狸公仔塞進了秀秀懷裡。秀秀抱住那隻小狐狸,翻了個身。我下了床,起身走了出去。走到客廳,業皓文也出來了,他喊我,和我說:“你的衣服洗了,晾在陽台了。”
我說:“我先回去了,她醒了你和她說一聲吧。”
我們兩個人輕輕地說話。
業皓文問我:“我拿身衣服給你。”
我說:“不用了。”我又說,“洗好了之後我快遞寄給你吧,寄去你們公司好了。”
業皓文說:“吃點東西?”
我搖頭。他問道:“你回融市?飛機還是火車?”
我說:“火車,現在去買票。”
“我送你過去吧。”業皓文說。
“不用了。”我說。
我走去玄關,業皓文跟著我,我穿鞋的時候,他站在我後面,問我:“小寶他們最近還好吧。”
我說:“你不用沒話找話說。”
他清清喉嚨,遞給我一張濕乎乎的五十塊錢,半包煙,我的手機和一只打火機。我接過來,穿好鞋,我就走了。走到他們小區門口,我約了輛車,司機二十分鍾後能到。雨停了,地上很乾,好像沒下過雨一樣,我點了根煙,煙是濕的,抽了一口就自己滅了,我咬著香煙等車。
一輛輛車開過來,有的司機放下車窗,從車裡看我,我也看他們,看車型,看車牌,都不對,都不是我等的車,等到我等的車到了,我坐上去,司機問我:“火車站是吧?”
我說是的。他在車上用微信聊天,外地方言,我聽不懂,我看外面,風順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我離開它的時候它就已經是一個發展得很完備的現代化大都市了,機場,火車站,地鐵,什麽都有,什麽都很新,地鐵線路每年都在延伸,將周邊的小縣城,小村莊一個個連接起來,只要半個小時,五塊錢,就能從偏遠的郊區去到什麽都有的市中心。我們的車經過市中心時,堵了會兒車,路上很熱鬧,有中年婦女在空地上跳廣場舞的,有一大幫醉酒的男人走在路上,一個人被落下來了,在街邊狂吐,一個女孩兒坐在長凳上哭,一個男孩兒追著一顆紅色的氣球瘋跑,他母親在他身後喊他,追他。他們要回家了,氣球卻跑了,男孩兒不想和氣球分開。氣球還是自己飛上了天去。
我買了張最便宜的慢車車票,坐了一個通宵才回到了融市。出火車站沒多久,我接到了盒盒的電話,他媽醒了。我趕去醫院,盒盒媽雖然蘇醒了,但是還在重症監護病房,病房裡的護士看到我就問:“小余人呢??”
我說:“他不在嗎?我是接到他電話才來的啊。”
護士和我大眼瞪小眼:“他剛才還在這兒的呢!我一轉頭他就不見了!!”護士遞給我一張表單,“去照CT!”
我拿過表單,看看盒盒媽,她的臉色蠟黃,面容憔悴,一雙眼睛倒明亮,眼神犀利,像我媽,也像馮芳芳。我下意識一哆嗦,避開了她的視線。我不想被這樣的兩道視線盯著。
盒盒應該也不想。
8月20號,盒盒從附一院跑了。我再沒見過他。
9.
9月20號。盒盒走了整整一個月,盒盒媽從重症監護室轉到了普通病房,我扭到的右腳腳踝痊愈了,走路不用一瘸一拐的了,好再來重新營業了十天,沒人舉報,沒遇到警察臨檢,地下室無照技師們同仇敵愾再就業的熱情由濃轉淡,又開始有人離職,有人消極怠工,有人成天地唉聲歎氣:這日子還是和從前一樣,真沒意思,真沒勁,惹得范經理天天在微信群裡罵街。
范經理還打算給我找幾個新的室友,我在休息室換衣服的時候,他找我聊了聊。
我說:“小寶偶爾會回來的。”
范經理問:“過夜嗎?”
我搖頭,范經理說:“小混帳要是在宿舍裡過夜,你要問他收錢!”
我笑了,范經理的眼角往上一吊,問我:“盒盒媽媽怎麽樣?”
我說:“恢復得差不多了,能自己下地走路了。”
范經理說:“不是很多地方骨折嗎?”
我說:“都不算很重的傷。”
范經理點了點頭,一會兒,他低著頭,低著眼睛抽煙,問:“那癌呢?”
“醫生是建議做手術,她不肯。”
范經理挑起一邊眉毛:“錢?”
我點頭。我說:“我聯系過她的家人,不是說在外地,就是說在趕過來。”
范經理翻個白眼,我摸摸耳朵,也點了根煙。我們兩個無言地抽著煙,休息室裡來了兩個準備上夜班的技師,他們換好衣服,坐著玩手機。范經理看了看他們,拿起煙灰缸,放在膝蓋上抖煙灰,說:“這麽一直拖著也不是個事。”
他皺起眉頭,費解道:“奶子對女人來說就這麽重要?”
我在胸前比劃了下:“我沒有,我不知道啊。”我想了想,道,“不過要是我得了睾丸癌,癌症擴散到了陰莖上,要割掉它們我才能活,我願意。”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