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技師抬頭看我,我笑笑,范經理踢了我一腳,陰笑著教訓我:“小兔崽子,小屁精,你又不靠幾把活!你他媽有屁眼就夠了!”
我抓了抓頭髮,一本正經地回:“范經理,人沒有屁眼是要死的。”
范經理又狠狠踹了我一腳。要是小寶在,小寶一定會翹起蘭花指,捏著嗓子怪聲怪氣地作抱嬰孩兒狀,泫然欲泣,痛苦萬分地說:皇上,太子……太子沒肛門!
這是他追一套韓劇時學來的橋段,每次我們的談話涉及到屎尿屁,他戲癮上身,就要演一演。盒盒會附和,演一個悲戚的宮女,s就在邊上笑。
他們都不在了,休息室裡只有對著我磨牙齒的范經理,那兩個技師呢,一個偷笑,一個低下頭去繼續玩手機,他在打遊戲,什麽塔防遊戲吧,聽上去挺緊張刺激的。
我抽煙,臉上還陪著笑,我一看休息室裡的一面鏡子,正照著我,隻照出我。照著我敞開腿的坐姿,照著我滿臉的笑。
隔天我幫著王阿姨給馮芳芳修了指甲,就去看盒盒媽了,還好她和馮芳芳都在附一院,不然光是轉場就得花我不少時間和路費。恰好是飯點,我買了份盒飯,和盒盒媽一塊兒吃,她能吃得下東西了,也能自己吃東西,她不怎麽愛說話,不知道是天生寡言還是看到我沒什麽可說的,只是每次我來,她總會問一聲:“小余還沒消息?”
我搖頭,盒盒跑得很徹底,什麽東西都沒拿,都還留在宿舍,電話不接,消息不回,完全人間蒸發。小寶發朋友圈罵過他,罵他沒人性,這麽多年朋友,說走就走,支會一聲難道會死?
小寶也會來看盒盒媽,他浮誇,來探病的時候也浮誇,每次都捧著一大把玫瑰花,還送什麽花邊睡衣,花拖鞋,花毛巾,香氛蠟燭,把盒盒媽的床位布置得像開在高中門口的精品店。但是他每次來都很匆忙,他還在適應白天。
吃過午飯,我切了兩個橙,盒盒媽經常胸口痛,平時側躺著最舒服,有時候痛起來牙齒直打顫,一瓤橙子吃到一半,她側著身子,一半臉頰鼓起來,怎麽也咽不嘴裡的東西了。我伸手過去,說:“吐出來吧。”
她把嚼爛了的橙吐在了我手上,我用紙巾擦手,小聲說:“阿姨,要是能做手術還是做手術吧,癌細胞一旦擴散,很麻煩的。”
我說:“小余之前借過我錢,我還沒機會還他,現在也不知道怎麽還了,我還給你吧。”
盒盒媽看我,我忙說:“錢不多,就幾千。”
盒盒媽有醫保,住院的費用能報銷大半,剩下的花銷我和小寶平攤了,加上范經理有事沒事就給我發個兩百的紅包,經濟上還應付得過去。但我的存款不多,也就拿得出來幾千。
盒盒媽說:“你等他回來,自己還給他。”
我沒說話了。第二天我再去看她,護士說她自己辦了出院手續,走了。我去了老地方抽煙,和小寶微信,我們兩個都感慨,盒盒不愧是他媽的親兒子,骨子裡一樣的秉性,說走就走,怪瀟灑的。
但是我從醫院出來後,始終感覺有人跟著我。我懷疑是盒盒媽。我想她可能是想通過跟蹤我找到盒盒。她不相信盒盒會一走了之,不信任我,我理解。我在醫院外等公車,搭公車,中途換了一次車,下了車後,徒步回宿舍。走在路上,那種被人跟蹤的感覺愈發得強烈,我回頭張望過,沒看到什麽可疑的人物,進了公寓樓,到了房門口,我開了門,可是沒立即進去。
我站在門口說:“盒盒真的走了,這裡是我們宿舍,以前他住在這裡,他的東西還都在這裡,但是人真的不在,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裡了。”
我說:“阿姨,您要想進來坐坐,就進來吧。”
我進了屋,沒關門,過了會兒,盒盒媽進來了。她的肩上挎著一隻皮包。她先看了看我,接著看了看屋裡,看了很久,我關了門,眼角的余光看到她把手伸進了皮包裡。以我對“母親”這號人物的經驗,我懷疑她要拿刀,拿磚頭或者拿手機出來,她可能會戳死我,砸死我,打電話報警,控訴我參與拐賣她兒子的不法行徑。我的手沒從門把手上移開,我已經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盒盒媽沒看我,她從皮包裡摸出了一隻裝在透明塑料包裝袋裡的月餅,放到了近旁的餐桌上,說:“早上醫院發的,我還沒吃。”
我拿出手機看了看,9月21號,中秋節到了。
我說:“您坐吧,我泡壺茶。”
我用秀秀先前買的骨瓷茶具套裝泡茶,茶葉也是她留下來的,她喝一種香噴噴的桂花桂圓紅茶。我很久沒聯系秀秀了。我微信過她一次,說盒盒走了,她沒回。她也像音訊全無。
我和盒盒媽分著吃那隻月餅,白蓮蓉蛋黃餡的,蛋黃只有一顆,切到蛋黃的時候,我分給盒盒媽,盒盒媽用叉子撥進我的碟子裡,說:“膽固醇太高了。”
我低頭吃月餅,說:“盒盒的東西都在房間裡。”
盒盒媽低著聲音說:“收著吧,等他回來給他,省得說我偷他東西。”
我說:“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些衣服,值錢的東西他都賣了,先前湊醫藥費。”
盒盒媽沒聲音了,月餅太甜了,吃一口,要喝好幾口茶解解膩。一壺熱茶轉眼就見了底,我去煮開水,打算再泡一壺。等水開時,我開了廚房的窗,靠在窗口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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