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生下來,我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我也會一個人死,你也一樣,誰都一樣,到頭來什麽都會沒有。”
業皓文不說話,他的手機響了聲,拿出來看,和我說:“快遞到了。我買了盒拚圖。”他小聲地說,“你不是說要拚麽?”
我驚訝:“我自己也買了,應該今天也會寄到。”
也無奈。我們真是一點默契都沒有。我怎麽會想到他會買拚圖給我?
我說:“你可以留著自己拚。”
他握著手機,一言不發。
我說:“我可能生性不是這樣,本質不是這樣,但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現在就是這樣。”
我強調:“我現在就是這樣。”
業皓文說:“孫毓都是有事找我,”他問,“你不想我接嗎?”
我說:“無所謂。”
他低下頭,又很氣憤了:“孫毓說,他不想在我這裡變得面目可憎,不想我忘記他。我很奇怪,一度不能理解,我還和他說,怎麽會呢,我從來不覺得我喜歡過的那些人誰面目可憎,我也沒有忘記過誰。但是我真的想忘記你,有一段時間,大學畢業到工作,再到結婚,我完全忘記你了。”
我說:“對啊,你當然想忘了你陰差陽錯,毀了不止一個人的生活這件事。”
他說:“是有一點這個因素在裡面。”
他說:“對不起。”
他說:“另外是因為……我非常想忘記你,忘記你十分鍾前在禮堂外面抽煙,和一個男的親親熱熱,衣服都是亂的,十分鍾後就站到講台前作優秀學生代表,襯衫塞進褲子裡,皮帶扣得很緊,紐扣扣到最上面,你抬著下巴看人,目光很高,很高。”
他低著頭:“我還不認識你,就已經討厭你了,我不知道還可以這樣……你有多面目可憎你知道嗎?”
我說:“我不知道。”
我拿出了手機,翻閱日記,試圖找到自己面目可憎的時候,挖掘自己面目可憎的原因。阿檳說他愛我,他覺得我可恨。我在他眼裡是面無可憎的嗎?我曾想努力忘記誰嗎?
業皓文說:“我拍了你的照片,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麽要拍,拍來幹什麽,我到現在都說不清,你什麽都說得清,想得清……”
我說:“你是不是成績很差,嫉妒我讀書好?”
他輕笑:“得了吧,我也不差。”
我說:“你也記記日記吧,吾日三省吾身,這樣很多事情就能想明白了。”
我翻著我的日記:“就算一時間想不明白,但是事情記下來,回頭再看看,一定能自己找到答案的。”
我相信日記裡一定有能讓我明白我身邊發生的所有事情,我的所有行為,所有舉動的蛛絲馬跡。
日記裡有我的經驗教訓,我的領悟,我的總結。我會從日記裡學到很多道理。
業皓文說:“記日記就行了?就能明白為什麽我愛你?為什麽不像愛別人一樣完全地愛,有時候我不止想給你一百,想給你兩百,三百,有時候還想給你負一百,想把你綁起來,鎖起來,腦袋裡全是很陰暗的想法,我覺得自己很可怕,愛不是很光明,很正能量的東西嗎,愛一個人怎麽可能會恨他?怎麽會這麽陰暗?有時候真的不想見到你,再也不想想你了,再也不想自己變得那麽可怕,但是我想到你,很多次。”
我沒空和他爭辯抬杠,我認真地看日記,我找,找啊找。我不想聽到他說對不起,說我愛你,它們肉麻又惡心,還不切實際,我是這麽想的,我知道的,但是他說對不起,說我愛你。我沒有生氣。
我以為我懂了很多道理,我以為我有了很多經歷,我全寫進日記裡,我就不會忘記,我就能從中吸取經驗,學到教訓。
但是,我還是學不會不偽裝,不粉飾。不幻想。
業皓文問我:“不玩牌了?”
我看著手機,說:“可能我的本質真的是好的,但是發生了很多事,業皓文,我不愛你。我不會。”
業皓文說:“我可能也根本不會,不懂。”
他在手機上打字,我看了眼,他搜索:愛是怎麽一回事。
跳出來的是一首歌,偶像劇主題曲。我們互相看看,各自抽煙,都笑了。
晚上九點二十,我和業皓文到了天星。s回來了。看到他,我又驚又喜,坐到他邊上,問他:“盒盒有去找你嗎?”
他說:“盒盒來了台灣,後來又走了,現在在斯裡蘭卡。”他說,“他會寄明信片給我。”
他問我:“盒盒媽媽還好吧?”
他看到了業皓文,業皓文接了句:“還好,還是保守治療,不想做手術。”
s笑笑,目光移到了我身上,我也笑,倒茶,喝茶,在紙巾上搓搓手指,說:“她挺想盒盒的。”
s點了點頭,說:“他自己做的選擇,他是有能力和勇氣承擔後果的人。”
我喝茶,招呼阿銘過來點菜。
菜點完,小寶和范經理一前一後進來了,小寶看到s,驚呼了聲,跑過來一把抱住了他,四下張望:“盒盒呢?”
我說:“他在斯裡蘭卡。”
小寶問:“斯裡蘭卡在哪裡?”
范經理敲他的腦袋:“多讀點書!”
小寶摸摸頭,吐了吐舌頭。看到我,他朝范經理直嚷嚷:“范經理!你怎麽不說可以帶家屬?那我就叫肖灼來了嘛,省得他問東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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