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瞅著我推著的輪椅,盒盒媽坐在輪椅上,戴了口罩,戴了帽子,周主任沒認出她這個女飛賊來。她看到周主任,有些怯,捂住口罩,低下頭。
我說:“她挺好,謝謝周主任關心了。”
周主任點點頭,一看我,問:“這又是誰的媽媽?”
我說:“這是小業的媽媽。”
我陪盒盒媽跑上跑下做體檢的時候,業皓文還是在我邊上。電梯裡,他也在。他聽到我的話,愣了愣,隨即對周主任露出微笑。周主任打量他,才要說話,電梯門開了,我推著盒盒媽走了出去,業皓文緊跟著。盒盒媽扯下口罩和我生氣:“你怎麽亂給小業認親戚?”
我說:“那剛才你也不否認啊?”
盒盒媽又戴上了口罩,悶悶地歎息,說:“唉,見到這個周主任,覺得有些丟人……”
業皓文捏了捏她的肩膀,說:“沒事的,沒關系。”
我說:“小業給你當兒子,你就有錢做手術了,手術做完去做個假胸都可以,比我和小寶強多了,”我頓了頓,說,“也比小余強。”
盒盒媽按住了輪椅的輪軲,說:“我自己進去。”
我一看,到了她的主治醫生的辦公室門口了,她看一看我,又看業皓文,眼神混濁,朝我們擺了擺手,道:“你們下去等我,我自己去找你們。”
我說:“我們在住院部下面的花架那裡。”
她自己推著輪椅進去了,還關上了門。我往電梯的方向走,業皓文數落我:“你怎麽能這麽說話呢?”
我說:“盒盒不會回來了。”
他說:“有點希望不好嗎?”
我說:“有了希望,把自己的現狀襯托得更絕望?沒必要吧。”
他說:“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樣……”
他頓住,想了好久,說:“瀟灑。”
我笑笑,沒接話。
一會兒,他補了幾個詞:“想得開,想得透。”
他補了句話:“很多人還是會做夢,會幻想的。”
我們去了花架下面抽煙,花架上纏著的全是黑藤了,看上去很脆弱,像很多粉末聚成的,一碰可能就會散。天氣陰寒,我抽煙,業皓文去買熱咖啡。時不時就有別的人過來抽煙,我遇到一個三十五六的男人,他走到花架下面,先看了我一眼,點上煙後,又看了我第二眼。我對他笑了笑。他的樣子不討厭。
男人過來和我搭話,問我:“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我說:“你是哪個小朋友的爸爸?楊紅梅英語培訓班?你接過孩子?”
他笑了,問:“你是培訓班老師?“
他一笑我就知道了,他或許是某個孩子的父親,但他不會去接孩子。他可能連自己的孩子在上英語班都不知道。他接著問:“你平時兼職做直播?”
我也笑,抽煙,吐煙霧。男人問:“加個微信?”
他的聲音,體形,接近人的方式我也不討厭。我叼著煙,和他互換微信。加上好友了,他按手機,發來一條信息:融江小雪花?
那是我的直播花名,范經理起的,他給我們每個人都起了一個,小寶叫春城小寶貝,盒盒是南村一枝梅,s不做直播,但是我們幾個湊在一起幫他也起了個花名:霸道冷酷總裁在線調教。
業皓文回來了。他喊了我一聲:“你朋友?”
男人看他,我看那男人,衝他眨了眨眼睛。男人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收起手機,走了。
業皓文坐下了,抬眼看我,點煙,又抬眼看我,說:“這個和那個黑金剛有什麽差別?下一次找個別那麽黑,那麽壯的吧,看上去就不怎麽配。”
我不喜歡他赤裸裸的眼神,一陣煩,說:“你管不著吧?”
他一手香煙,一手咖啡紙杯,喝咖啡,說:“是啊,管不著。”他的視線逐漸向下,聲音漸漸低沉,沉得很輕,“反正你都無所謂,什麽都行……”
我彈彈煙灰,說:“阿檳和我分手,他說我本質是好的,其實我本質就很壞。”
我讓自己聽起來像開玩笑。
業皓文嗤了聲:“他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說:“你也差不多吧?”我看著他,問他,“友誼賓館的新前台還可以吧?”
他看我,說:“你沒錢付學英文的錢,沒錢參加導遊考試?是直播賺得多還是線下交易賺得多?”
我們兩個盯著對方,都不眨眼,都不動。我的眼睛有些酸了,但是不願意服輸,不甘示弱,我再問他:“孫毓喜歡你,你知道的吧?“
他眨了眨眼睛,我坐下了,笑了,乘勝追擊:“他和秀秀,你喜歡誰多一些?”
他揉著眉心,手肘撐在膝上,抽煙,說:“你們怎麽都愛問這個問題,你不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嗎?愛是能測量,能衡量的嗎?怎麽測量,怎麽衡量?我一樣的愛他們啊。”
我說:“對誰都一樣,不就和對誰都無所謂一樣?你也別和我抬杠了,我們彼此彼此。”
他看我,目光銳利,說:“這怎麽會一樣?“
“怎麽不一樣?”
他說:“你什麽都不給,誰也不給,我會給……我什麽都會給……”
這話很好笑,很容易反駁,我說:“我什麽都不給,好吧,那大家手上就都是零,都是空的,你什麽都給,你都一樣地給,大家手上都是一百,都是滿的,一百看一百,和空的看空的不一樣嗎?有和沒有有什麽差別,一點差別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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