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給我零花錢,挺多的,每天給,比我每天在好再來賺得多多了,但是我總不能指望著他,他和我住一起,我們倆歲數實在差得太多了,我們又不上床,和小馬說的似的,我像他曾孫。大人養孩子,總有一個人要先走的。
其實老馬每天凌晨三四點就睡不著了,他會坐起來,動作很輕,靠著床頭,就這麽坐到天亮。我睡得淺,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醒。我偷偷看老馬,留意他的一舉一動。我不出聲。
六點了,老馬起身了,穿拖鞋,換衣服,我愛在這時候揉揉眼睛,抓住他的胳膊左右搖晃,哭訴:“老馬啊,瞧你這精神頭,是不是嫌小寶不夠服侍你了,你要去公園裡找其他年輕屁股過癮了?”
老馬樂不可支,看著年輕了不少,拍拍我的屁股,捏了幾下,搓了幾下,樂呵呵地走了出去。
老馬說,我這個白天在家,晚上出門的狀態叫“晝伏夜出”,他年輕不少的狀態叫“容光煥發”或者“春風得意”。我學到了,默默背了幾遍,和老馬說:“老馬你再多說幾個成語,你說成語的時候好性感哇,知性,成熟。”
老馬又“容光煥發”,“春風得意”了。
其實老馬一走,我就睡不著了,就起來“晝伏”。老馬家裡有好多台灣香港的電視台,他還有好多美劇,外國電影的碟片,我愛躺在他家客廳的沙發上煲電視劇,看電影。
我第二次見到小馬,還是在老馬家,我看《越獄》,第一季第四集,看得正緊張,有人敲門,我從貓眼後面看到是小馬,看了他一會兒,給他開了門。我朝小馬比拳頭,小馬也朝我比拳頭。他的手指關節上有些擦傷。
我不愛惹事,也不愛打架,我不像盒盒,不是s,但是有人打了我,欺負了我,我絕不會再對他客客氣氣,陪笑臉。我也不是蜀雪。
我們兩個人齜牙齜了好一陣,誰也沒動手,小馬眼梢飛得老高:“老淫棍呢?”
我說:“你錢花得夠快的啊。”
小馬哼了聲,一點都不客氣:“不然等你先花光?”
我翻了個白眼,走開了,繼續看電視。小馬沒進屋,但是嘰裡呱啦地講著什麽,我聽不清,也不感興趣,掏掏耳朵,重新在沙發上躺好。過了會兒,小馬進來了,走到客廳裡,一臉厭惡,隨時要吐的樣子,問我:“我問你話呢?老淫棍呢?”
我斜了他一眼,作慌張狀,四下亂看,拍著沙發靠墊喊話:“來人呐!來人呐!傳太醫,皇后有了!”
小馬急眼了:“你才有了呢?我看你才是有……有病!”
我哈哈笑,點香煙,抽煙。
小馬說:“你這個人怎麽好好和你說話都不答應的?”
我反手在額前搭了個棚,眨著眼睛說:“你是金角大王,我是孫悟空,我可不不敢答應嘛。”
小馬沒聲了,他打量客廳,看得怪仔細的,從東牆看到西牆,從cd架看到黑膠唱片機,他指著沙發後的牆壁問我:“你貼的?”
我回頭一看,牆上都是樂隊海報,我知道幾個,老馬和我介紹過,中英雙語介紹,我記了好幾次才全記牢了誰是誰,這是gun and rose,槍炮玫瑰,那是kiss,那是aerosmith,空中鐵匠,那是the velvet underground,地下絲絨,這個樂隊的海報最好記,就一根香蕉。
我說:“老馬貼的,老馬愛聽。”
老馬愛看我在香蕉海報下面吃香蕉,真的香蕉。
我說:“這些都貼了很長時間了,你來他這兒,一次都沒見過?你一次都沒進來過?就跟門口要錢啊?”
小馬聽了我的話,一愣,眨眨眼睛,走到了cd架邊上,摸著一層木頭隔斷,問我:“這也都是老馬的?”
我點頭。小馬翻起了cd架上的cd。老馬還愛放唱片給我聽,愛和我介紹這些歌手,他“如數家珍”,我“耳熟能詳”了。
小馬邊翻邊哼哼:“Elton John,哼,同性戀。”
Queen,哼,娘娘腔。
滾石,哼,老骨頭。
涅槃,哼,柯本,哼。
Patti Smith,哼。
張楚,哼,土搖,哼,老土。
翻到什麽他都要哼一聲,我忍不住抽了兩張紙巾,朝他揮了揮:“擦擦鼻涕吧你。”
小馬不理我,搓了搓鼻子,繼續翻cd,繼續哼。David Bowie,哼,不男不女;阪本龍一,哼,日本人寫過什麽好曲子?Bob Dylan,哼,陳詞濫調。
我受不了他這把背景音了,調高了電視的音量,小馬手裡拿著個cd盒,扭頭看我,問我:“這都八百年前的電視劇了,有什麽好看的?”
我說:“燒腦啊。”我戳著腦門說,“不燒一燒,我感覺不到我的腦子存在。”
小馬轉了回去,嘀咕:“有病。”
我說:“對啊,同性戀是病,你不知道嗎?”
我說:“同性戀會傳染的,你離我遠點啊。”
小馬和我瞪眼:“你以為我三歲小孩兒?同性戀怎麽是病?!還傳染……艾滋病才傳染!”
我舔舔嘴唇,衝他飛去個飛吻。小馬皺起眉,我以為他會撲上來再揍我兩拳。他沒有。他只是摸著那些cd,不理我。
我坐起來,那天我身上穿的是一件和服睡衣,印著好多五顏六色的蝴蝶,老馬給的,絲綢的,很舒服,清涼,我裡面什麽都沒穿。我喊小馬,我說:“這底下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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