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醫院地上的時候,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尹良玉,我覺得那是死亡的先兆,我的眼皮開始變得很重,但我強撐著睜著眼睛,我還是想看一看。我要看一看。
我看到尹良玉坐在圖書館看書,我走到他後面,往他領口吹氣,他說,不要鬧。我說,你脖子上有隻小蟲子,我幫你吹掉。我又吹了一口,他抬起手,手往後,摸到我的臉。
我還看到業皓文,起先他急急忙忙地往我這裡跑,嚷嚷著喊醫生護士,他還一直喊我的名字,蜀雪,蜀雪,後來他的手機開始響,我被他喊我的聲音,他手機的鈴聲弄得頭很痛,我想讓他接電話,讓電話鈴聲停下來,讓這個世界靜一靜。但是我說不出話,我周圍的一切都在慢慢變黑,四周在變冷。我漸漸看不清業皓文了,但我還能聽到他,他接了電話,他說:喂。他說,有空,有空,你等等,我現在過來。
我漸漸聽不清他了,我聽到腳步聲,我聽到周主任問我:你朋友呢?小業呢?小業跑哪裡去了?剛才不是還在的嗎?讓他幫忙掛個號啊!
我的眼前完全黑了下來。我知道,業皓文走了。後來我知道了更多,業皓文接的是孫毓的電話,孫毓在商場買東西,買了太多,找業皓文去接他。
還是一個陌生的女人幫我掛了號,陪我拍CT,一直和我說話,讓我不要睡。她怕我睡著了就醒不過來了。
3.
我確實睡著了,但是醒了過來,命保住了,腿斷了,打上了石膏,巧了,我斷的,不能行動的也是右腿,因為伴隨輕微腦震蕩,經常吐,必須住院觀察一陣。我醒過來後,看到坐在我床邊的陌生女人,我和她道謝。她問我:“你認識我嗎?”
我不認識她,我只是在意識很混沌的時候有個朦朧的印象,就是這個女人一直陪在我身邊。女人看上去二十七八的樣子,眼睛很大,鼻梁高高,鼻尖翹翹的,是個美人胚子,穿背心,牛仔褲,背心外頭披著件長毛衣,毛衣看上去很柔軟。她染著一頭時下流行的綠色頭髮。
我和她說:“應該是你吧……幫我掛號,陪我去做各種檢查。”
女人笑了,她骨架小,瘦得近乎乾癟,從側面看過去就像一張薄薄的紙片,她靠近我,看著我,眼珠轉動,以一種緩慢而審視的目光端詳我,並說:“你真的沒見過我,不知道我,我叫……“她一時著急,咳了起來,平複了呼吸之後,才自我介紹:“我是秀秀,靈秀的秀。”
我說:“我摔得很暈,只是稍微有點印象,你告訴過我你的名字嗎?”
她說:“需要我幫你通知你老婆嗎?我在你錢包裡看到你孩子的照片了,”她還是那麽著急,好像有好多問題堵在她嘴裡,她一張嘴,這些問題就自說自話一股腦兒全往外跑了出來。
“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啊?滿月照還是百日照?你老婆比你小吧?她在融市嗎?”
我想說話,但是喉嚨乾澀,開始咳嗽,秀秀給我遞水杯,她站起來了,抱歉地看我,抱歉地笑,兩隻手攥在了一起,緊緊握住,微笑說:“不好意思哦,我之前幫你掛號的時候,翻了你的錢包,你看看吧,你看看有沒有丟什麽東西。”
我喝水,秀秀從床頭櫃的抽屜裡翻出我的錢包,遞給我。她道:“我在護士站登記過裡面有什麽東西的,就是怕你醒了有糾紛……”
身份證,銀行卡,超市會員卡,兩百六十五塊。還有一張小孩兒的照片。
“我沒有老婆。我還沒結婚。”我說,“是個男孩兒。”
“不是你的?”她松了口氣的樣子,靠近了我一些,“那是你親戚的?你有兄弟姐妹?”
我說:“我有個弟弟。”
秀秀眨眨眼睛,繼續問:“那要通知他嗎?還是通知你父母?你家裡人總要知道一下的吧,你在哪裡上班啊?要請假的吧?我幫你把手機充好電了。”
我常用的手機也躺在那個抽屜裡,我放下水杯,用手機先給自己的石膏腿拍了張照,接著微信聯系范經理。我打字,我兩邊都拉著簾子,我不知道周圍有沒有別的病人,四下只是安靜,很安靜。秀秀和我說話,吞吞吐吐的:“你……有父母的吧?”
我點頭,和范經理請好了假,放下手機,我說:“他們不在融市。“
“真的很謝謝你。”我說,“耽誤你的時間了,真不好意思,我們非親非故的,醫藥費你幫我墊了嗎?我下樓提錢給你吧。”
秀秀全沒聽進我這番話似的,也不看我,眼神躲閃,視線轉向了天花板,手背到了身後去,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動著淺藍色的簾子。她自顧自說道:”對對,你是風順人,我看到你的身份證了,“她的視線這才回到我身上,我看著她,喝水,她抿了抿嘴唇,接著說:”我認識一個人……“她頓住,又抿嘴唇,謹慎地看著我,看了片刻才繼續說,“我的一個朋友也是風順的,我很小就認識他了,他大學畢業後來了融市,以前我一直覺得融市和風順隔得很遠,其實也還好,飛機兩個小時就到了,他現在一直待在融市了。”
我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試探和懷疑,她身後的簾子搖晃得更厲害了。她在給自己壯膽子。
我說:“風順很大的。”
她道:“每個周末我都會去風順,陪我公公婆婆吃飯。”她咬到了舌頭,倒抽了口涼氣,半掩住嘴巴,垂下眼睛,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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