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時候,纜車照常運營,雪從灰蒙蒙的天上落下來,掉進江裡,一片也找不到了。
融市還有別的旅遊景點,新區有時髦的幸福海洋公園,有夏天辦爵士音樂會,冬天搞冰雕展的鮮花廣場,新區還有美術館,博物館,外國設計師設計的貿易會展中心,高聳入雲的電視塔。老城也有景點,12月24號,平安夜,李市長給迎春路民國風情一條街揭幕剪彩。迎春路還算靠近友誼賓館,看到新聞後,隔天我和阿檳就去那兒走了走。民國風情街一進去就是一家肯德基,走幾步是一家星巴克,阿檳喜歡那裡,可以喝著咖啡坐在河邊吹風,要是不喜歡喝咖啡,可以找一家甜品店,吃蛋糕,吹風。可出了那條街,他臉上又是不情不願的神情了。民國風情街周邊還在拆,還在建,有的地方沒拿擋板圍起來,一眼望過去,不過是一片廢墟。
我留意了下,迎春路384號,以前是副食品批發市場,三層高,招牌還在頂上掛著呢,金漆楷體字,八九十年代的風格,整幢樓用圍欄圈了起來,不知道會被改造成什麽樣子。
我和阿檳幾乎每晚都一起吃飯,都在新區吃。新區合阿檳口味的餐館多,洋氣,有格調,風情萬種,有時讓人感覺置身泰國,越南,有時仿佛在韓國,首爾、釜山,在香港。
這些地方我跑船的時候經過過很多次,船隻停泊時,我從不上岸,因而對這些城市,國家沒有任何可追溯的回憶,沒有任何留戀。
阿檳留戀他曾經造訪過的曼谷的河粉店,首爾的烤肉店,釜山的海鮮市場,香港旺角的冰室。我才知道他去過這麽多地方。
他說,做菠蘿油的菠蘿包新鮮出爐,金燦燦,熱乎乎,頂上脆卜卜,中間夾的黃油好冰,哇噻,冰火兩重天。好享受。
我在嘴裡含了點冰塊,舔他,也是冰火兩重天,他也很享受。
我們做完,他會問我,餓了嗎?要不要吃宵夜,吃什麽。
早上我起來,他會說,早飯你想吃什麽。
下午三四點他就微信問我,晚上吃點什麽?
我說,隨便,我回,隨便吃點。我回,你拿主意吧,你難得來融市,有什麽想吃的?
1月1號,很多地方放假,沒開,煙火放完,跨年倒數結束,一場場演出散場,半夜了,阿檳餓了,我們去天星吃東西。
新的一年了,我們吃完,阿銘送了我們一人一顆橘子,寓意大吉大利。
阿檳回到賓館就睡下了。我睡不著,拿了一顆橘子,揣著,出了酒店。我邊剝橘子邊走,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街上彌漫著煙火的氣味,新區不能放煙火,老城的河邊可以放,今晚的煙火表演也是在那兒舉辦的,城市裡有些潮濕,起了霧,我揉揉眼睛,吸吸鼻子,感覺自己走在硝煙未散的戰場上。我踩著樹的屍體,老建築的屍體,新建築的幻影,漫無目的地遊蕩。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四季廣場。四季廣場也圍了起來,圍欄上貼著綠草大樹。
我還是懷念這裡。誰不懷念這裡呢?小寶會和我說他在四季廣場遇到老范的事,老范問他多大了,他打量老范,猜他喜歡嫩口的,隨口就說自己十五,老范說,身份證拿來看看。他以為他是條子,就裝傻,裝白癡,裝低能。老范眼珠一彈,罵他,小兔崽子,你范爺爺我用這招的時候你還沒生出來呢!老范領著他去天星,請他吃炒面,喝熱湯,喝可樂。
我吃完了手裡的橘子,搬了幾塊石頭,踩在上面往圍欄裡張望,烏漆抹黑的,我只能看到不遠處有一個大坑,大約是以前一個圓形花壇的位置,我們管那個花壇叫敖包,因為它饅頭似的拱在地面上,因為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在那裡相會。
大坑裡有些水,倒映出月亮的彎鉤。
“欸!乾嗎呢??”
有人在我身後喊了聲,我跑了。
我以為我是沒頭沒腦地逃跑,可一抬頭,看到了好再來。
好再來的招牌拆了,牆上留著先前安霓虹燈字時的框架痕跡。門上有張告示,把手上纏了鐵鏈,扣了個大鎖。文物局保護建築改造,給您帶來不便,望諒解。
我繞去後門,後門也有個鎖,但是只是象征性地掛著。我推開門,走進去。
裡頭很暗,但是我熟悉這裡的每一層台階,每一個轉角。我摸著牆壁,牆壁還是那麽粗糙,我摸到門,門板還是那麽光滑。我聞了聞,這裡可能成了一些野鴛鴦消遣的地方。
我摸到休息室的房門了,上了鎖,推不開,五間按摩室,剩下三間能開開來,我走進一間,關好門,摸索著走到按摩床邊,點了根煙,坐下了。
我沒想到我會在關門的好再來的地下室遇到業皓文。
他進來的時候我在玩紙牌,抱著手機,裹著外套,聽到腳步聲,我往門口看。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暫停了遊戲,我面前的門開了,我先看到一束白光,很刺眼,接著那光移開了,落在了地上,我看到一雙鞋子。帶花紋的黑色皮鞋,擦得很亮。那皮鞋踩著一隻用過的安全套。
我拿起自己的手機照過去,我看到業皓文。他低著頭,頗嫌惡地挪開腳,嘴巴裡發出嘖的一聲。
我繼續玩遊戲。業皓文又拿那束刺眼的白光照我。我轉過身,避開來。
外面又傳來腳步聲,雜亂無章,過了會兒,隔壁傳來了說話的聲音。兩個男人在說話,一個問:“我去,你怎麽找到這麽個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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