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露出笑容,說:“你記不記得你大二的時候,大一新生開學,你去給他們做歡迎演講,講什麽大學生美好未來,人生夢想的。”
我受不了了,不等他再講什麽屁話,我說道:“你這麽想聊我的大學生活?一個人大學的時候有一個自殺了的前任,他下半輩子就要拖著他的屍體生活嗎?我大學沒畢業,沒有未來,我也沒有夢想,我整天遊手好閑,我不可以嗎?不然你幫我想想我生活的意義吧,我這個年紀應該怎麽過才算有意義,找一個老婆成家?我沒車沒房,沒有穩定工作,再說了我喜歡男的,我找女人結婚就是騙婚,我做不出來。我做事業?做什麽事業呢?我沒什麽商業頭腦,想不出來,我只會讀書,太會了,會到一張文憑都沒有,夢想……從小到大我的夢想就是我媽的夢想,當醫生。我實現不了,我過不上很有意義的人生了,起碼我能開心點吧,還不能讓人開心了嗎?我也可以想要開心一點的吧。”
我問他:“怎麽?我沒資格嗎?”
業皓文點香煙,點了兩根,一根遞給我,一根自己抽。他不說話,我也靜下來。我們抽煙。
良久,業皓文說:“昨天秀秀問我,她很久和沒我一起回家了,要不要我們一起回去看看我爸媽。之前她每周都會回去陪我爸媽吃一頓飯,最近確實有一陣沒去了,我媽也問起我了。我說,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我深深地吸進一口煙,業皓文繼續說道:“這個月2號的時候我媽來融市了,她在這裡找了個什麽基因研究室,之前我在忙孫毓巡演的事的時候她就一直催我去做基因檢查,說是為了將來孩子考慮,先排查一下後代的基因病什麽的,我就去做了,2號,報告出來了,她從風順過來和我一起去聽醫生的分析。”他笑了笑,抖落些煙灰,“我沒什麽問題,健康得很,也沒什麽基因病,醫生分析完,我媽特意問醫生,我得肝癌的幾率高不高,醫生說不高,我沒聽說過家裡有親戚得過肝癌,就問了句怎麽想打聽這個。我媽說,是生我的那個女人最近得肝癌,死了。”
業皓文抬起頭看前面,我們面對著的是一片小坡,坡上拉著鐵絲網,種著瘦弱的小樹。業皓文的聲音輕輕的。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代孕生下來的,我媽怕身材走形,也怕痛。我和醫生說,可是代孕母親的體質應該不會影響到我吧,我媽說,那是你生母。我問她,什麽意思。她說,就是字面意思。”
“我生母是家裡的一個女傭,我媽想要孩子,自己又不想生,我爸倒覺得要不要小孩兒無所謂,不過男人嘛,多睡一個好像也不會怎麽樣,反正我生下來之後,我媽就把女傭趕走了。”業皓文已經抽完一支煙了,他摸出煙盒,煙盒空了,我把我的煙遞給他。他不抽,就拿在手裡,彎著腰坐著,以一種探索的目光看著那片小坡,說著:“我問她,那她的墓地在哪裡。她說,根據本人意願,骨灰撒融江了。我問她,為什麽她死了,你都不告訴我,她說,我養你這麽多年,你最好搞搞清楚誰是你媽,她還說,她肝癌晚期,我把她送進最好的療養院裡伺候,臨終關懷,已經仁至義盡。昨天,我和秀秀說了這件事。”
我拿過他手裡的礦泉水,喝了兩口,問他:“你要不要送我去急診?”
業皓文低下了頭,夾香煙的手也低垂了下來,他說:“是我。”
“什麽?”
“那個拍照的人是我。”業皓文的頭低得更低了,聲音還算清晰,“但是真的不是我放到論壇上的,真的不是我,是阿標在我的手機裡看到,偷偷複製了發出去的,他吃過尹良玉的虧。我已經不和他來往了。”
我有些糊塗,推了下他:“你在說什麽事情?”
業皓文抬起頭說:”尹良玉的事。”
我知道了。我說:“我知道了。”
“你真的有點冷血。”業皓文捏著眉心說。
我說:“你突然和我說這些,我要消化一下。”
業皓文看了看我,隻用眼角看,看得還很快,偷偷摸摸的。他道:“一直找不到好的時機和你說,我看到你就……挺過意不去的。”
我消化好了,我站起來,但是站不穩,業皓文扶了我一把,我甩開他的手。我完全明白了。他為什麽總是會提尹良玉,他為什麽對他自殺的事耿耿於懷,他為什麽那麽想知道他死時在想什麽。
他有負罪感。他覺得對不起尹良玉,他還覺得對不起我。
自始至終,我和業皓文全是靠尹良玉的死來維系。我看著業皓文,我想說,原來如此,可我和他還有什麽好說的?
他一次又一次地來找我,他打電話給我,他給我錢,很多錢,他幫我照顧馮芳芳,笑話,什麽幫我照顧啊,他是在贖罪。通過我,通過馮芳芳。我們在他眼裡是尹良玉留在人世間的金身,接近我們,就能消減他的孽,除他的障。
所以他等我。
我煩透了,徹底煩透了。我要走,必須得走,必須得離開,就像十年前我離開風順時那樣,我從家裡樓下走開,我沒有回頭。
我丟開了水瓶,丟開了香煙,瘸著腿,亦步亦趨地往前走。不要回頭,不要停下。哪怕這一次有人喊我,追上來也不要停下來。
業皓文追上來。他當然會追上來。他嘴裡嚷嚷著:對不起,蜀雪,你別生氣,我真的不是故意瞞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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