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也生氣,但是他們只是反反覆複地講廟裡的蛇很毒。他們反反覆複地要我不要再想廟裡的事了,再也不許想。他們不講清楚,他們可能自己也搞不清楚毒的到底是什麽,他們可能以為不去說,不去想,毒蛇就會自己消失。但是蛇是會躲在草叢裡,隱蔽自己,遮掩自己的。蛇總是在那裡。
我想師兄。
我常常把師兄雕給我的轉輪王拿出來看。轉輪王的鼻尖已經被我摸得成了蒜頭鼻子似的了,還會發光。
一天晚上,我趁爸媽睡著了,從我媽的皮夾裡抽了五十塊,溜出門,搭晚班的公車,坐去了汽車站,買了張上椽山的車票。
我一個人回了雲緣廟。我沒敢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進去,我怕和因看到了通知我爸媽,我翻牆進了後院,接著摸進了師兄住的小院,那會兒正是上早課的時候,我躲在了堆著彩色佛像的房間。我等著。我等著給師兄一個驚喜,我想他,我想他也想我。他也會想我。我等著。
等到有人進來,我偷偷看了眼,先進來的是個小和尚,十來歲的樣子,清秀可愛,懵懵懂懂的,他進來後,師兄跟著進來。
師兄關上了門。
師兄的手指壓在嘴唇上。
噓。
這是師兄和子白的秘密。
師兄的手伸進了子白小和尚的僧袍裡。師兄說:“子白喜歡看孔雀開屏吧?師兄夜裡再待你去看好不好?”
那一瞬間,我看到師兄的手變成了十條毒蛇。我以為我看走了眼,擦擦眼睛再看,師兄的手還是毒蛇。
不是我心裡有毒蛇,是師兄就是毒蛇。
那一瞬間,我對師兄深惡痛絕。
我討厭他的手。我喜歡他帶我去看孔雀,我喜歡他雕轉輪王的木雕給我,我喜歡他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個喜歡的人。我討厭極了他的手。
我等到夜裡,去夥房拿了把菜刀,我回到師兄睡覺的房間,砍下了他的手。我把他的手和轉輪王的木雕扔在了孔雀籠子裡。師兄的慘叫驚醒了一廟的人,廟裡的燈一下全亮了,我一下很害怕,躲在羊舍裡走不動路。塵凡找到了我,牽來一頭驢,從襪子裡摸出一把錢塞給我,讓我趕緊下山。
我下了山,沒有回家,再沒有回過家。
我偷了師兄的手,可是……師兄還是毒蛇。他咬了我一口,一大口。
我偷了肖灼的槍,可是,肖灼還是去殺人。他要殺的人還是s,我的好朋友。我不要想肖灼了,隨他是死是活,我不想了。
我好像有些懂和因的話了,我可能非得要見過夜裡的孔雀,非得要掂量過一把槍在手裡的重量,非得要體驗過一個人差點在我眼前死掉後才會模模糊糊地開始懂。
所有的喜愛都是表相,所有的不喜愛也都是表相,對喜愛的和不喜愛的,我都要不為所動。
我和蜀雪說:“我想去杭州。”
蜀雪說:“找法海啊?”
我笑了,他還記得。我看了《青蛇》後,我和蜀雪說,我想潛到水下,去摸一個白淨和尚的光溜溜的腦袋。我被毒蛇咬過,自己卻想變成一條蛇。人真奇怪。
我會變成小馬記憶裡咬過他一口的毒蛇嗎?
我不是故意的……
他先親的我,我也可以親回他的吧,他在那麽好的學校,讀了那麽多書,他懂得肯定比我多,他會知道我不是毒蛇的……
我真對不起小馬……
我最對不起他。
小馬好像也成了我心裡的一個口子,我不能有再多的口子了,不然我的心要千瘡百孔了,我得把它暫時封起來,保存好,讓它歇一歇,靜一靜。
我說:“我突然覺得做一個沒意思的人,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沒人說什麽,我低下頭,踢了踢柏油馬路,有些尷尬,我說:“不然我們玩成語接龍吧?”
還是很安靜,我清清喉嚨,才要起一個頭,s說話了:“八面玲瓏。”
他看我,我指著自己,眨眨眼睛,說:“龍生九子!”
我看蜀雪,蜀雪擠著眼睛,成了大小眼,我拍拍他,笑嘻嘻的。蜀雪擠出來一個詞:“子醜寅卯……”
業皓文反應很快:“毛骨悚然。”
又輪到s了,s也接得很快:“燃眉之急。”
又輪到我了,太快了,我噎住,“急”不出來了,我說:“停停停停!這也太快了!咱們再找一個!找范經理吧!”我說,“平時也是四個人,沒這麽快的啊!”
s說:“那找盒盒吧。”
他打電話,一會兒,他喂了一聲,看我們,接著說:“不是,是想找你玩成語接龍。”
說著,s把手機放在腿上,開了擴音。我聽到了盒盒的聲音。
我大聲說:“盒盒!我們玩成語接龍吧?”
盒盒笑了:“玩個成語接龍還要打國際長途給我找我一起玩,我好感動。”
蜀雪說:“快擦擦眼淚。”
盒盒說:“淚如雨下。”
肯德基外賣還沒送到,我們就隻好繼續玩成語接龍。不知道盒盒那裡現在是幾點,范經理和他說了什麽,為什麽哭呢?我聽盒盒說過好多范經理的故事,我也聽過一些盒盒的故事,他的故事總是和s有關。
盒盒
1.
“那說說那個s吧。”
坐在我對面的男人這麽說道。我看了看他,吸了兩口煙,吐煙霧,煙飛掠過他的臉旁,他的臉一時模糊,我喝了口酒,沒接話茬。男人衝我笑,他的樣子又清晰了。他有一雙好看的眼睛,一張耐看的臉,他不年輕了,盡管他的五官經受住了歲月的侵蝕,鼻子的線條挺拔,嘴唇的輪廓溫柔,可他笑起來時,眼角的許多道細紋擠成一束,笑過後,那些細紋依舊有跡可循,他臉上的法令紋也很明顯,臉頰上的肉往下掛,顯得顴骨很突出,男人偏瘦,他年輕時想必因為這張臉受過很多追捧和讚美,我見過一些這樣的人,他們年輕時或許利用過這些追捧,或許沉浸在那些讚美裡,當他們不再年輕,他們有的拚盡全力去抓青春的尾巴,看上去總是惶惶不安,有的整日緬懷自己曾有的榮光,周身散發出一股枯朽的味道,男人和他們不同,他的神情沉穩,眼神平靜,他沒有不安,也不像一棵老樹,他的眼神深處埋藏著一種樂於探索的冒險精神。他老了,他不在意他外表的變化、他曾擁有的一切,他仍然按照自己年輕時的活法活。他冒險。我猜男人有過一段張狂的歲月,曾經在某一地,某一領域叱詫風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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