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奶是什麽啊?”我問。
塵凡說:“煉奶就是很甜很甜的好吃的!我在東明和尚房間裡見過,他早上喝茶都得加一杓,哇噻那味道,我和你說啊,香得啊……”
塵凡吞口水,擦嘴巴,眼睛看得遠遠的:“咱們還要喝可樂,喝雪碧!還有啊,還有……”他想了好久,說:“還要夾心麵包!”
我繼續點頭。吃完饅頭,東明打發我們去菜地裡乾活,我趁他沒注意,拉著塵凡溜回了房間,塵凡膽小,進了屋就關上了門,我爬到通鋪上,從我的枕頭下面摸出個小包,招呼塵凡過來。塵凡走過來,看看我,我從包裡抓了一把糖塞給他,我說:“給你吃。”
他看見那麽多糖,眼睛都亮了,抓了幾顆,剝了一顆橙色糖紙裹著的糖,吃糖。吃著吃著,他低頭一瞅自己的鞋子,在床上坐下,脫了鞋子,脫了襪子——我的小鴨子襪子,他把襪子在床鋪上捋平整了,遞給我,說:“喏,給你。”
小鴨子變成了臭鴨子,我皺起鼻子:“你也不洗洗!”
塵凡自己聞了聞那襪子,表情變得古怪了,不看我了。我抱著小包跳下了床,和他道:“你留著吧!”
我往外跑,跑出了門,塵凡追上來,抓著門框小聲地喊我:“你去哪兒啊?咱們不是要去翻土嘛!要是被東明發現了,又得去見大師父領罰了!”
我衝他揮揮手:“你不知道就不用和我一塊兒受罰啦!”
我跑去找師兄去了。
師兄坐在他的小院裡拿砂皮紙磨木頭,戴著手套,戴著圍巾,裹著棉袍子。我站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師兄都沒反應,我敲了敲門,師兄這才抬起頭。看到我,師兄就笑了,說:“小寶下了趟山,修為大有長進,佛祖都給你托夢了。”
我害臊,嘟囔著:“別提了。”走進院子,走到師兄邊上。和仰師叔不在,院子裡只有成堆的木頭,師兄,和我。
師兄摸了摸我的光腦袋,摸摸我的脖子,他脫下自己的圍巾給我系上。我聞了聞,我說:“師兄,你好香啊!”
師兄說:“木頭的味道。”
他脫下了手套,我湊過去聞他的手。我說:“聽說今年畫圖課沒有第一名,那往後沒人學刻佛像,刻觀音腦袋了,那可怎麽辦?”
師兄說:“我和住持說了,我說塵勻很有心,可以讓他試試。”
我抓住他的手:“真的?”
可是我想到我畫的那一百個腦袋的觀音被人說像一百個腦袋的毒蛇,我就蔫了,我怕我學得不好,害師兄被罵。我說:“可是我畫圖畫得不怎麽樣……”
師兄說:“畫圖是畫圖,把畫出來的樣子雕在木頭上又是另外的本事了,你有心學就是好事。心誠則靈。”
我說:“我平時一有空就練畫畫!沒空也練!”
我掏出我的筆記本給師兄看,我掏出我存下來的糖給師兄。我說:“師兄,給你吃,好甜的,還有巧克力糖。”
師兄拿了兩顆,自己吃一顆,喂給我吃一顆。
師兄看我畫的畫,看一頁誇一句,他誇我畫的男人的眼睛很傳神,畫的花很有韻味,師兄翻到了“毒蛇”那一頁,我搶過本子,不給他看了。我說:“他們說我畫的不是觀音,是毒蛇……”
我不看師兄,我內心裡期盼著他說些好聽的。
我是不是潛意識裡已經知道他會說好聽的給我聽呢?
師兄說:“心裡有毒蛇的人,看什麽都是毒蛇。”
我好開心,樂滋滋地看師兄:“我也是這麽說的!”
師兄說:“小寶,這叫心有靈犀,意思是你和師兄想到一塊兒去了,世上有兩個人能想到一塊兒去,多難得啊。”
我點頭,更開心了。
師兄說:“小寶,晚上來找師兄,師兄帶你去一個好地方,好不好?”
師兄在我耳邊說:“不要告訴別人。”
師兄在我耳邊說:“這是師兄和小寶的秘密。”
晚上,我溜出了房間,我去找師兄。
師兄帶我去看孔雀。
孔雀養在閻王殿後面的小院裡,那裡還養了山羊,養了驢,都用鐵絲網圍了起來,一個動物有一個動物能活動的區域。有時候驢會借出去幫人駝東西,山羊和孔雀除了被養著就沒派上過別的用場。
那天晚上,月亮躲在雲後面,風躲在山後面。我跟在師兄後面。山羊在羊舍前頭睡覺,孔雀在自己的領地裡踱步。
真奇怪,我們廟裡每個人能吃上的口糧那麽少,除了東明和尚,小和尚都和豆芽菜似的,大和尚像竹竿,孔雀卻養得“膀大腰圓”,山羊養得“膘肥體壯”。我出神地盯著那孔雀,孔雀不看我,黑眼珠在黑夜裡油亮。
師兄衝它閃了兩下手電筒。孔雀開了屏。
我嚇了一跳,心砰砰直跳,我頭一回看到孔雀開屏。在那麽暗的天色裡,孔雀的羽毛會發光,會閃。它們閃著藍色的光。我揉了好幾下眼睛,咬了咬我自己的手,生怕我看錯了,生怕我在做夢。
師兄問我:“小寶,你喜歡看孔雀開屏嗎?”
我點頭,我從沒看過。我覺得很神奇,很神秘。很美。我好奇地問師兄:“孔雀為什麽會開屏啊?”
師兄說:“因為孔雀喜歡我們兩個,所以就開屏給我們看啊。”
師兄說:“小寶,你知道嗎,孔雀在佛經裡是很神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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