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瞥了眼身旁小河裡的倒影,快看看這個以手拭淚的美人兒吧,快用心聆聽這紅豔的小嘴裡講出的每一個字吧!誰不會被感動,誰的鋼鐵意志不會被融化?
我再看阿瑞斯,他卻不為所動,這幽魂一樣的神明,不愛人之心是如此頑固,我好奇他的神性裡是否缺少愛的能力。戰爭暴虐,可戰爭中也有拚死的英雄,也有舍身取義的勇者,還有保護孩子的母親,保護家人的父親,保護愛人的癡情人啊。
就在我倍感疑惑時,阿瑞斯跨上了戰栗,他在馬背上看著我,對我道:“不用可憐我,不用悲憫我,不要為我感到悲傷,油嘴滑舌的女神,阿波羅都或許不及你巧舌如簧,人們創造了戰爭,人們創造了我,是為了解釋他們的多變,是為了躲避他們的嫉妒,他們的瘋狂,我就是這樣的存在,走吧,愛神,回你的家去,回到跛腿火神的身邊,去為他喜悅,為他悲傷,為他笑吧!而我,我不需要!”
阿瑞斯策馬離去。
我大喊:“神性乃是天賦,並非凡人打造!”
我跑了起來,試圖追趕上阿瑞斯,難道他忘了嗎,他是赫拉的兒子,他是奧林匹斯山上的神,他永生不死,他的神性是天賦的,在他出生後的第三天,命運的紡線已經編織完成,難道命運的三女神也是凡人創造出來的嗎?為了解釋他們命運的無解?
阿佛洛狄忒的身體並不適合長途奔襲,女神的身體太孱弱了,我不得不追追停停,好在森林靜謐,任何時刻只要留心傾聽就能捕捉到戰栗的馬蹄聲。我循著這聲音,來到了一座山洞前,那山洞前還停著恐怖,驚惶和畏懼,這四匹目光駭人的駿馬守在一輛金光閃閃的戰車邊。想必阿瑞斯就在那山洞裡。我走過去,經過那戰車時,那四匹戰馬齊齊打了個響鼻,響聲震天,我趕緊閃身進了那洞穴,山洞深處燃著一堆篝火,阿瑞斯並未被戰馬們警告般的嘶鳴影響,他正坐在那篝火邊,身上披著一席黑色的毛毯,默默凝視著火堆。
遽然,他問道:“狡猾的盜賊神,是你嗎?”
我一愣,一找,只看到赫爾墨斯從阿瑞斯身旁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赫爾墨斯身著白色短衣,幾綹卷發懶洋洋的貼在他的額頭上,雙腳上的雙翼閃著金光,在山洞的牆壁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一下就將阿瑞斯的身影吞噬了進去。阿瑞斯往火堆裡添了幾根木柴,他沒有再說什麽。赫爾墨斯輕輕笑了一聲,走到阿瑞斯身邊坐下,他從腰間解下一根魔杖,那是一根能使人,使神安詳入睡的魔杖。他揮動魔杖,阿瑞斯躺在他膝上,沉沉入睡了。
一片寂靜中,赫爾墨斯問道:“虛幻的泡沫女神,是你嗎?”
我隻好從黑暗中走出去,回答道:“是我。”
赫爾墨斯說:“戰爭飽受失眠之苦,難以入眠,所以他的眼睛總是漆黑憂鬱,那是無休無止的清醒沉澱在他的眼睛裡引起的陰影。”
赫爾墨斯又說:“人間處處有紛爭,他便一時一刻都不能睡下。”
我感歎了聲:“原來如此。”
赫爾墨斯說:“我曾以戰爭的姿態騙過赫拉的法眼,入住奧林匹斯山,事後我去向他致歉,我說,老哥,那可全是阿波羅的主意,他告訴我,你是赫拉最愛的兒子,只要我以你的樣子混入奧林匹斯山,那我就通行無阻啦!也是他將我變成了你的模樣!我可不是故意要打著你的模樣招搖撞騙的,你要是想為了你的名譽而戰就找阿波羅去吧!”
我想起這件事來了,這狡猾的女巫之子倒沒有摻半句謊話,確實是我出於瞞過赫拉的考慮,將他變成了阿瑞斯的樣子,帶他進入奧林匹斯山。可我不知道他事後還去找過阿瑞斯。這有什麽值得道歉的呢?赫爾墨斯並未以阿瑞斯的形象犯下任何過錯,並未害阿瑞斯名譽受損,再說了,奧林匹斯山上的眾神,誰又關心阿瑞斯的名譽?
赫爾墨斯繼續說道:“你猜阿瑞斯怎麽說的,他說,我這副樣子你要喜歡你就拿去用吧。”
赫爾墨斯問我:“你是被山洞前頭那輛金色的戰車吸引進來的吧?”
我點了點頭,赫爾墨斯笑著說:“那幾匹馬可真嚇人!”
我笑了,走進了幾步,赫爾墨斯衝我招了招手,我坐到他邊上,他便扶住阿瑞斯的肩膀,將他的腦袋放到了我的膝上,他說:“我可要走啦!”
他話音落下,我眼前一道白影閃過,再定睛看出去時,赫爾墨斯無影無蹤了。
篝火熊熊燃燒著,阿瑞斯的臉龐是如此的平靜,他黑色的頭髮是那麽的柔順,柔軟,他蜷縮著身體,裹緊了毛毯,世間可能再找不出比他更無依無靠的形象了,他裸露在外的手背上閃現出蛇鱗似的圖案,我忍不住觸碰了下,即便靠近火源,他的雙手是那麽冰冷,我又碰了碰他的嘴唇,他的氣息也是冷冰冰的。戰爭果真是冰冷,無情的!我用我的手摸了摸我的手腕,不,我用愛神的手摸了摸愛神的手腕,那是一種多麽溫暖的感覺啊。我忙輕輕握住了阿瑞斯的手,刹那間,我的心裡湧出了一個念頭:我現在就要告訴愛神,我要換她來看看,此時此刻,阿瑞斯正展示出他值得人愛的一面!
我托南風傳話,帶我離開,她將我帶回了德爾斐。我在神廟裡小憩時,那幻象又出現了,我又看到阿佛洛狄忒站在一個牧羊人面前,她雙眼中本閃爍著明亮的光,那是愛人的光芒,愛情的明證,毫無疑問,她正全心全意愛著誰。但不知為何,阿佛洛狄忒從牧羊人身邊輕輕走開了。她眼裡的愛火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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