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思念阿耳忒彌斯,冥府看不到月亮,終時不見太陽,永遠是混沌混濁的,我和阿瑞斯在如霧般的天氣裡穿行,我問他,你愛我嗎。我每時每刻都要問他。他說他愛我。他說話的聲音也像霧一般,捉摸不透。我的痛苦在他的告白中加倍。可每一次痛苦後,我的心卻貼得他更近,我對他的愛情也更加地牢固,我篤定地認為沒有什麽能將我們分開。
有時,我也迷惑,我到底是在熱愛他還是在熱愛愛情帶來的痛苦,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有時,我會想起阿波羅的預言。我會從睡夢中驚醒,念叨著,牧羊人,牧羊人,阿瑞斯也會醒來,他問我為何傷心和憂愁,我把阿波羅的預言告訴了他。他說:“冥府哪來的牧羊人呢?這裡就只有我們兩個。”
阿瑞斯啊,島嶼上確實沒有牧羊人,可也不止我們兩個啊,那裡有我和你,也有我和無時無刻不在加劇的痛苦,還有我和你輕描淡寫的“我愛你”啊。
我沒有說出來。痛苦由我自己來承擔就夠了。至於他,就讓他和我享受這不被神涉足,不被人打擾,連時間都遺棄了的地方盡情相愛吧!
沒多久,我生下了一個男孩兒,這孩子生來一雙動人的黑眼睛,一頭濃密的黑卷發。他和阿瑞斯十分相像,但他對這孩子卻充滿了敵意,他不願見他,甚至在提起他時,眼裡充滿了怒火。我曾聽到他遙遙向他的母親尋求安慰和寬恕。他說,母親,原諒我,原諒我。他說,我愛她,我愛她。
孩子一天天長大,孩子太孤獨了,這島嶼上什麽都沒有,我和阿瑞斯能忍受漫長的孤獨,但對這個孩子來說未免太過殘忍,有一天,我帶著這孩子偷偷前往德爾斐,找到了阿耳忒彌斯。我想將孩子托付給她照顧。
阿耳忒彌斯看到那孩子,趕忙摟緊了他,孩子安睡著,從我的懷抱到阿耳忒彌斯的懷抱,一聲都沒哭,眼皮都沒動一下。我們兩個笑起來,阿耳忒彌斯像我承諾:“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她寵溺地望著那孩子,“我會教他射箭,成為全奧林匹斯山的第一神箭手!連阿波羅都不是你的對手!”說完這句,她的目光又哀傷了,她看著我說,“阿佛洛狄忒,你終究是他的母親,難道你們就要這麽永遠地分離嗎?”
我說:“告訴他……告訴他,他的母親愛他,但他的母親也愛他的父親,他們在冥府的島嶼上等待他,等到哪一天,他願意被寂寞與孤獨,還有他母親對他的無限的愛包圍時,他便可來找我們。”我忍不住俯身去吻那孩子的小手,阿耳忒彌斯問我:“他有名字嗎?”
我說:“厄洛斯。”
那是阿瑞斯為他起的名字,盡管他討厭他,但他還是在他出生後吻了他。
我吻那孩子的面龐。
這時候,阿耳忒彌斯的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阿耳忒彌斯趕緊將我和孩子藏進了櫃子裡,她說:“是福玻斯。”
我抱住孩子,躲在那衣櫃裡,透過沒有關嚴實的縫隙,我看到阿波羅走了進來。我幾乎認不出這光明神了,他披著白色的長袍,金色的頭髮挽在腦後,可他那一頭金發再不像閃著鱗光的海面,隻如同一匹平平無奇的淡色織布。我驚訝地捂住了嘴。阿波羅說話了,他說道:“我好像聽到你在和誰說話。”
他的聲音是多麽憂鬱啊!唯有他的樣貌還是美麗青年的樣子,他的眉頭緊鎖,神情苦悶,顯得像某個流落於苦難中的王子。
阿耳忒彌斯說:“你聽錯了,是我正在製作銀箭。”
阿耳忒彌斯擺弄桌上的一把銀弓,發出習習娑娑的響聲。
阿波羅抬起頭,看了一圈,他的目光迅速地掠過我藏身的地方,我往後隱了隱,躲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我聽到阿波羅說:“是嗎?但是為何這裡有……”
他頓住,過了好一會兒,他的聲音顫抖,說道:“不,我再感受不到任何一絲異樣的氣息了。”
他說:“阿耳忒彌斯,我還是無法安睡……”
阿耳忒彌斯輕聲歎息,問道:“福玻斯,到底是什麽事情讓你如此困擾,你還是不能告訴我嗎?”
阿波羅說:“我不能像你說謊,我不能像任何人說謊,但是我可以不說,讓我沉默吧。”
他又說:“是我去向赫菲斯托斯告的秘,我變成了獨眼巨人的樣子,我去告訴他,你的妻子正和戰神在睡覺呢。”
我走出了那櫃子,忍不住問他:“阿波羅,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是光明磊落的神子!你為何要去做告密挑撥這樣齷齪的事情!”
阿波羅看到我,一點也不吃驚,反而相當坦然,他說道:“我不知道,這不是我的一部分,我不是告密的神,我生來……”他停了停,燭火在他眼裡跳躍,他偏過頭去,望向窗外,夜之女神倪克斯拍打著窗戶。
阿波羅繼續說道:“我去找命運的女神們,央求她們給我看我命運的織布,但是她們不能,我去問母親,我問她,我可曾說過謊話,可曾告過密,可曾嫉妒過,她說沒有,這些我通通沒做過。”
他又轉回身,望向我,他說:“請原諒我。”
他的言辭懇切,眼神裡滿是誠意,我無法不原諒他,我說:“我並不怪罪你,恰恰相反,我還要感謝你,”我走過去吻他的頭髮,安慰他道:“倘若不是你去向赫菲斯托斯告密,我與阿瑞斯恐怕不會像現在這麽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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