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以為塔耳塔洛斯的高塔能鎖住阿瑞斯,畢竟那可是兩次擊敗他的巨人們看守的地方,但阿瑞斯還是來到了我的身邊。他敲響我的窗戶,擁抱我,吻我的臉,帶走了我。
我並不後悔,我仍感到羞愧,時常因為想起赫菲斯托斯而面紅耳赤,但恰恰是這份羞愧卻使得我更愛阿瑞斯——除了他,我已經一無所有啦!我便隻好更愛他,將全副身心都交給他!
我與阿瑞斯私奔到了人間,有一天,我們在密卡爾山山間的一個洞穴裡小憩時,阿耳忒彌斯找到了我。她穿著她的短裝,手持弓箭,一頭及肩的頭髮熠熠生輝,我的摯友,我最親愛的狩獵,月之女神!我有多少日子沒見到她了呢?我激動地一把抱住了她,阿瑞斯看到她,十分警惕,我吻了吻他的額頭,讓他少安毋躁。阿耳忒彌斯亦保證不會暴露我們的行蹤,她只是太過想念我這個老友,經由神鹿的指引,追尋到了我們。
我與阿耳忒彌斯去了山洞外說話。
月光在女神的臉上撒下溫柔的光輝,我握住她的雙手,淚濕了衣襟。我說,阿耳忒彌斯,請原諒我,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月光讓女神顯得憂傷。她問我:“阿佛洛狄忒,你難道就要一直在人間這樣流浪嗎?”
我說:“假如我與他注定只能在人間流浪時才能不分離,那我就要一直在人間流浪。”
阿耳忒彌斯拭去我的眼淚,沒有說話。我們靜靜看著彼此,我將阿波羅給我的海螺給了她,我說:“請轉告阿波羅,感謝他,”我說,“也請他為我保守我們的秘密。”
阿耳忒彌斯問我:“那秘密能與我分享嗎?”
我搖頭,說道:“盡管一切以一種最戲謔的方式開始,卻迎來了最認真的結局,或許這就是愛情的魅力吧。”
如今回想起來,一切只是以一種最戲謔的方式開始,又以一種最戲謔的方式結束。
當時,阿耳忒彌斯聽完我的話沒再執著與那個秘密,只是吻了吻我的手,送給我一頂雪白的披肩,說道:“人間的冬夜多寒冷,再見,阿佛洛狄忒,再見……”她依依不舍,雙目含淚,又吻我的手:“假如你要找我,就去德爾斐吧。”
她歎息道:“阿波羅身體抱恙,母親讓我在德爾斐陪伴他。”
我擔心地問道:“阿波羅怎麽了?”
阿耳忒彌斯左右看看,貼在我耳邊說:“可憐的福玻斯,不知為何,他的光芒日漸黯淡,日漸喜怒無常,他已經連續三天沒有給出任何神諭,母親說,這或許是詛咒,或許是因為他做了有違自己神性的事,他背叛了自己的神性,因而神性也背叛了他……但一切只是猜測,我們沒有答案。”
我安慰了阿耳忒彌斯幾句,就與她告別了。
不久,我和阿瑞斯離開了密卡爾山,在橫死神克爾的幫助下,我們去往冥府。
在五百座福佑群島中,我們找了一座住下了。哈迪斯來看望過我們一次,他身邊跟隨著判官米諾斯,我以為我們會被趕走,但是哈迪斯卻準許了我們的逗留,他與米諾斯交換了一個眼神,說道:“大可放心留在這裡,神界的愛人,因為你們並不會長久地留在此地。”
我聽了就很疑惑,假如他不趕跑我們,我們有什麽理由離開這片不會被神,不會被人打擾的地界呢?冥府暗無天日,處處都是苦難,處處都是不潔的靈魂與醜惡的罪行,西西弗斯從山腳爬到山頂,又從山頂滾到山腳,塔忒洛斯永遠貪婪,永遠饑餓,沒有奧林匹斯神願意涉足此地,盡管我也不愛冥府的氣味,但是福佑群島上空有時會飄過一陣水仙花香,我想那是珀耳塞福涅經過時留下的氣味,每當那時,我的心境不由自主便明媚了起來。況且阿瑞斯在我身邊。愛情啊,是那麽容易麻痹感知,那麽容易將人帶至至福至美的境界。此刻,我仍要歌頌它的神力,此刻,我卻也恐懼它的神力。
我與阿瑞斯在冥府度過了一段短暫而痛苦的時光。
短暫是因為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那麽的短暫,我不願閉上眼睛,盡管我已疲憊不堪,墨菲斯執著地敲打我的腦門,可我強忍著睡意,我甚至連眼睛都不願意眨一下,我就想看著他,伴著他,撫慰他,愛他,一刻不停,寸步不離。愛他時,我覺得我仿佛從未活過,我仿佛即將死去——好在神永生不死,我不用太過憂慮死亡會成為分離我們的原因之一。分離這個詞帶給我許多擔憂,但讓我痛苦的則是因為每一刻我都愛他更多,而我有時感到他並不愛我。他黑色的眼睛看著我時,試圖穿透我,但是我的身後還有什麽呢?還會有什麽呢?我的靈魂已經給了他,我靈魂的背面難道還有別的我自己看不到,我不知道的存在嗎?他的大手撫摸我的臉頰時,試圖汲取什麽,但是我還能再給他什麽呢,我的身體是和他一樣的火熱的啊,我還能供給他什麽呢?他低啞的聲音詢問我時——他問我,阿佛洛狄忒,為何你不彈奏你的七弦琴了?我問他,你愛聽七弦琴嗎,那我這就去學。我為他學習彈撥琴弦,他說,歌唱吧,我為他歌唱。我唱道:晚間的風啊,悠悠地吹拂,我的愛人啊,我永遠地愛你。
他露出古怪的神色,他再沒要我彈琴。
有時,我思念奧林匹斯山間能歌善舞的寧芙們,思念叮咚作響的清泉,思念鳥語花香的森林,那火紅的石榴花,那雪白的蘋果花,那神聖果園裡多汁,清甜的聖果,那湛藍,潔淨的天空,那芬芳醉人的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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