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憐愛他。
可憐的神,可悲的神。
我為阿瑞斯掉下了眼淚。赫爾墨斯輕輕擦拭我的面龐,對我說道:“我去到癸乾忒斯的高塔,我打開了關押阿瑞斯的牢房大門,我說,戰神老哥,癸乾忒斯喝多了狄俄尼索斯的美酒正睡覺呢!咱們快走吧!阿瑞斯的樣子痛苦,他說,快把門關上!他說,這牢門一打開,我又能聽到那些慘叫,那些哀嚎了!它們無休無止,它們無休無止……
“阿瑞斯說,從奧林匹斯山到冥府,只有塔耳塔裡洛斯這一處高塔能隔離這些聲音,只有在那裡,唯有黑暗伴隨著他,黑暗是沉默的,黑暗是安詳的。他問我,赫爾墨斯,你為何要來這裡搭救我?我和你又有什麽關系?我說,還不是你的母親想念你!阿瑞斯的樣子很疲倦了,他坐在那黑色的牢房裡,他的頭髮是黑色的,眼睛也是黑色的,他的嘴唇蒼白,氣息蒼白,他坐了好一會兒,跟我走了。我們從塔耳塔裡洛斯出來後,途經列斯堡,波斯人和愛奧尼亞人正在那裡爭奪麥提姆納,我以為阿瑞斯會加入戰局,我總聽說他是多麽沉迷紛爭,只要哪裡的兵器一響,他便會奔赴那片戰場。
“在麥提姆納的土地上,阿瑞斯一天為愛奧尼亞人而戰,一天為波斯人而戰,沒有人識出他的真身,人們只看到一個黑頭髮的戰士既屠殺愛奧尼亞人,也屠殺波斯人。
“人們不再打仗了,他們搞不清楚到底是誰在侵犯他們了。他們派出探子打聽這個黑發戰士的真實身份,有人說他是斯巴達人,有人說他是色雷斯人,有人說他是亞馬遜人,但是誰也無法說服誰,當然了,他們試圖襲擊他,愛奧尼亞人在夜晚偷襲他,但他們不知道,阿瑞斯總是清醒著,無法入睡,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波斯人呢,他們在白天埋伏他,他們不知道,阿瑞斯能劈開埃裡翁山,只是為了永恆的平靜,向巨人族屈服。愛奧尼亞人和波斯人還試過聯手,那次可太精彩啦!可誰又能勝過奧林匹斯山上的戰神呢?於是人們安靜了下來,人們為死去的戰士,死去的人修建墓碑。
“我為他們采來鮮花,放在每座墓碑前,黃昏時,阿瑞斯來到墓園,我問他,是否同情這些死難者,他搖頭,他說,戰士就應該在戰鬥中死去。我說,那那些並非戰士而橫死的婦孺呢?
“他說,如果她們是母親,那她們應該疼愛自己的孩子,教會他善待他人;如果她們是妻子,她們應該愛自己的丈夫,夜夜思念他,夜夜告訴他,她們的思念;如果他們是孩子,他們應該背上行囊去看世界,而非撿起石頭和樹枝扮演國王和勇士。
“我在墓園裡落淚。”
赫爾墨斯看著我,目光如水。
“我為所有死去的人流淚。”
我親吻赫爾墨斯的臉頰,擁抱了他。
赫爾墨斯又說道:“女神啊,我生來一半人的血統,我愛與人廝混,人的快樂是那麽簡單,人的悲傷也是那麽容易,阿瑞斯是與人最為接近的神,可真奇怪啊,他是天生的神族。”
我說:“這或許便是他的宿命吧。”
我再度親吻阿瑞斯的頭髮,我懇求赫爾墨斯:“女巫之子啊,能否將你魔杖的秘密告訴我,我想日日為他帶來安眠。”
赫爾墨斯說:“女神,切勿沉迷魔法的魅力。”
我答應他:“我保證!我絕不會將這魔杖用在別處!你若要是不信任我,可以叫吹滿這洞穴的南風監督我!你若是要不信任我,隨時可以將這魔杖拿回去!去告訴所有人,所有神,阿佛洛狄忒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你若要是不信我,我便在此地,此時此刻,向你許諾,要是我將這魔杖的魔力用在別人身上,就請取走我的舌頭,取走我的眼睛,叫我再不能對愛人傾訴衷腸,再不能見到所愛之人,叫我的心都封閉起來。”
赫爾墨斯連連擺手,勸阻我:“這誓言可太毒啦!“
我說道:“叫光明,偉岸,從不說謊的真理之神阿波羅作證。”
赫爾墨斯苦笑著搖頭:“好吧好吧,你把福玻斯都抬出來了,那我可沒辦法啦!”
赫爾墨斯將他的魔杖留給了我,告訴了我那安眠的魔咒,從此,便是我來到山洞中與阿瑞斯會面。我讓他安睡。
阿瑞斯第一次見到我拿出魔杖時並不訝異,也沒多問什麽,他只是尋常地掃了我一眼,尋常地說了句:“是你啊女神。”
我說:“是我。”
我說:“來吧,在我的膝上安睡吧。”
阿瑞斯走到我身旁,我揮動魔杖,念起魔咒,他便安然入睡了。
白天,當第一縷晨曦照進山洞時,我問他:“是否有墨菲斯潛入你的睡眠?”
阿瑞斯說:“那是很安靜的地方。”他說,“仿佛塔耳塔洛斯的高塔。”他說,“在那裡,我才體會到,明白了‘安靜‘的意思。”
我感到難過,垂下眼睛,掉下眼淚。阿瑞斯不屑且不耐煩的聲音響了起來,他道:“我和你說過了吧,不要悲憫我,同情我,可憐我,我不需要。哭哭啼啼的可真叫人厭煩。“
我並不記得,想必那是阿波羅佔據了我的身體時,他們發生的對話。
我抬頭看阿瑞斯,說:“我並非同情你可憐你,”我輕聲詢問,“我只是想為你掉眼淚,你允許嗎?”
阿瑞斯沒有回答,我想他是默許了。我為他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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