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鶴洲搖頭,忽然倒下來,靠著他的額頭,急急地喘氣。
“你睡了好久,睡了一天一夜,我昨晚夢見你,你一直睡一直睡,你說你不想醒過來了。”
“不會的,我不會。”他輕聲但堅定地說。
“鶴洲,”燕驚秋捧住他的臉,指尖蹭過他濕潤的睫毛,“你還有我,沒有關系的鶴洲。”
梁鶴洲閉上眼睛吻下來,啞著嗓子說:“我知道,我知道的寶貝。”
外面風雨飄搖,伴著雷聲,這間小小的屋子仿佛是暴風雨的海上唯一的庇護所,安全穩固,燕驚秋暗暗下了決心,他要讓所有的磨難和痛苦都成為天方夜譚,把它們通通隔絕在外,像現在這樣,在某些時刻,也能成為梁鶴洲最安心的依靠。
梁鶴洲不願意繼續住下去,隔天就辦手續出院。
意外地,燕驚秋把所有事情都處理都很好,裴素麗的骨灰已經送到陵園寄存。出院後兩人就立刻去了趟陵園。
骨灰寄放室裡撲鼻的檀香,亮著暖黃的燈,三面牆壁上都擺著小盒子,一面牆壁上嵌著一尊巨大的佛像。燕驚秋把裴素麗的位置指給他看,在最高一層左數的第二個。他靜靜盯著看了會兒,頭暈目眩,急忙垂下眼來,和燕驚秋一起走到供桌旁,點了支香。
當天晚上,原先小區的房東突然打電話來,詢問是否還要續租。房子一直留到現在,想著或許哪天裴素麗還能出院,現在人走了,也沒有繼續留著的必要了。
他跟房東約好,明天上午去收拾東西。燕驚秋執意要一起去。
這些天兩人都元氣大傷,他想讓燕驚秋在家休息,哄了一會兒燕驚秋才點頭,可第二天上午出門時,燕驚秋抱著他的手臂耍賴,硬是纏著跟到了小區。
推開房門,撲面而來一股薄塵和霉味,梁鶴洲先進去開窗通風,等了一會兒才讓燕驚秋進門。
他的大多數行李早就搬進了公寓,裴素麗的東西也很少,房間裡空蕩蕩,一眼看過去好像沒什麽能帶走的。
梁鶴洲翻了翻桌子的抽屜,找到一條細細的銀手鏈,很素,什麽花紋都沒有。他從沒見裴素麗戴過,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買的。
他把手鏈套在燕驚秋腕上,燕驚秋覺得自己不能要,讓他收起來,他很執著,握著他的手腕舉起來看了看,說:“戴著吧,就當我媽送給你的。”
燕驚秋一霎時覺得手腕有千斤沉。
梁鶴洲又從床頭櫃抽屜裡找到一本相冊,十多年前的東西了,厚重的封面上印著那個年代流行的豔紅花朵的圖案,保存得很好,幾乎沒有破損。
相冊第一頁是梁鶴洲嬰兒時期的照片,穿著紅色的肚兜,趴在地上衝著鏡頭笑,身邊是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照片上方空白處寫著“攝於一周歲抓周儀式”。
燕驚秋用手指點了點照片裡梁鶴洲的臉,輕輕笑了笑,說:“胖嘟嘟的,真可愛。”
梁鶴洲也彎了彎唇,這是他近來第一次笑。
“現在呢,可不可愛?”
“可愛可愛,什麽時候都可愛。”燕驚秋抱著他咯咯地笑,和他一起坐在床上繼續看相冊。
除了梁鶴洲的照片,最多的就是裴素麗的單人照,都是梁以材拍的。梁鶴洲看見一張裴素麗站在樹下的照片,素色及腳踝的裙子,大大的寬簷帽舉在身前,長發被風吹得翻飛,遮擋住半張臉,那美麗的雙眸中閃過倏忽一點的星光。周圍的景色很像他做的那個夢,大約就是在鄉野度假時拍的。
他把照片抽出來細看,燕驚秋說:“我們把它放相框裡吧。”
“好。”
“擺在家裡。”
“嗯。”
再往後翻,就沒有照片了,大半本都空著,最後幾張是梁鶴洲初中和高中的畢業照,留了一塊地方,看起來原本是要放大學畢業照的。
梁鶴洲很快地合上了相冊,不願燕驚秋又想起不愉快的往事。他躺下來,枕在裴素麗的枕頭上,從灰撲撲的塵味裡似乎還能嗅到她身上獨有的氣味,她一直那麽堅韌挺拔,對生活給予的屈辱照單全收,沒有怨言,現在她變得那麽小,睡在黑暗的盒子裡。
他歎了口氣,說:“她把什麽都給我了,可是我什麽都沒能給她。”
燕驚秋也躺下來抱住他,陽光照進來,落在床畔,照得他腕間的手鏈閃閃發亮。
*
燕驚秋買了很多相框回來,客廳的櫃子上放一個,電視櫃上放一個,臥室裡放得最多。
梁鶴洲胃口仍然不好,不怎麽吃東西,時不時就胃疼,失眠的情況比燕驚秋還嚴重,瘦了很多。有時燕驚秋不經意看向他,總錯覺他變得模模糊糊,好像會在某個時刻化成霧飄走。
對梁鶴洲來說,生活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整日無所事事,除了給燕驚秋做些好吃的,好像就沒什麽其他的可幹了。
那天下午四點多,他出門去鍾表店附近的一家超市買菜,準備順便接燕驚秋回家,
可去到店裡卻發現門關著,裡面沒人,給燕驚秋打電話,燕驚秋也沒接。他慌忙往家裡趕,一出電梯,看見公寓門開著,走廊裡一片狼藉,到處都是雜物,有他的衣服,摔碎的水杯,燕驚秋送的足球,還有碎裂的相框,裴素麗的照片已經被玻璃劃花了,那本大相冊也在地上,封面被水浸得濕透,似乎他的東西全被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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