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午夜時梁鶴洲發了消息來,問他有沒有吃藥,他被手機震動聲吵醒,昏昏沉沉地回了個“嗯”。
電視還開著,散著幽幽的藍光,他本想關掉,定睛一看,屏幕上是宋寒清的臉,滾動的字幕寫著他要復出參演《明月賦》第二部 的拍攝。
距離他退圈還不到一年,那次記者發布會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燕驚秋沒了睡意,暗罵他不要臉,說什麽息影,現在還不是又出來拍戲圈錢。
鏡頭中導演和主創坐在舞台最中間,宋寒清坐在最左邊,只有半個身子在鏡頭裡,直到記者向他提問,才拍到他的臉。
電影第一部 裡他是主角,第二部卻淪為了可有可無的配角,記者言語犀利,直白地詢問這是不是和他公開出櫃有關。
他還沒答話,導演先說:“欸,小宋的角色可不是可有可無,雖然戲份少,但很重要,而且第二部 是早在第一部開拍前就準備好了劇本的,換主角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和小宋的私人生活無關。本來他考慮社會輿論是不想參演的,是我邀請他來,沒有人比他更適合演樓旭了。”
那記者不依不饒,非要宋寒清說個所以然來,又拋出一個爆炸性的消息,惹得全場嘩然。
“宋先生,您的戀人是不是當時劇組裡的替身演員,叫梁鶴洲?電影的演職員表裡有他的名字,而且看身形,也和當初被爆出來的照片裡的人很像。”
場上一片竊竊私語,很快被快門聲和閃光燈淹沒了。宋寒清泰然坐著,神色淡淡,舉了舉話筒,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他說:“請大家不要打擾我的私生活,如果有好消息會第一時間跟大家分享。”
又是一陣快門聲,台下記者吵嚷起來,舉著話筒往他跟前遞,逼得經紀人和安保都跑上了台。
燕驚秋聽著這模棱兩可的曖昧言辭,把遙控器重重摔在茶幾上,氣衝衝回了房間,翻來覆去到凌晨才睡著,不過一兩個小時又被梁鶴洲回來開門的聲音吵醒了。
他還沒睜眼,梁鶴洲的身體就壓過來,從背後摟住了他。
“小秋,好點了嗎?”
他聲音很啞,滿是倦意,衣服上沾滿了略濃的消毒水味,冷冰冰的,嗅著鼻子都發疼。燕驚秋原本還在為宋寒清那番和他不清不楚的話生氣,現在被他抱著,一下子啞了火,握住他的手,卻驟然被滿手心黏膩膩的冷汗驚得打了個冷顫。裴素麗的情況不言自明。
他轉身面對梁鶴洲,瞧見他半闔著眼睛,下眼瞼一片紅。
“鶴洲……”
他抱住梁鶴洲,下巴抵著他短硬的頭髮輕輕地蹭,又安撫地拍他的背,梁鶴洲的手臂也緊緊箍著他的腰,仿佛要用蠻力來消解心中的痛一般,勒得燕驚秋有些喘不過氣。
一瞬間,他感到一種深夜獨自行走在幽暗密林中的恐懼,從梁鶴洲那兒傳遞過來,讓他渾身發冷,手腳僵硬。
不知過了多久,梁鶴洲終於開口,說:“我簽了好幾張病危通知書。”
燕驚秋聽出他語氣裡的無助和迷茫,片刻的慌亂後逼迫自己鎮定下來,顫著嗓子問:“那現在阿姨怎麽樣了?”
“還在重症監護室。”
“我們什麽時候能去看她?”
“再過兩天。”
“好,”燕驚秋親親他,“不會有事的。”
*
周五那天,兩人去醫院看望裴素麗。
她換了一間一樓的病房,床位靠著窗戶,外面栽著好幾棵香樟,中午的時候陽光能灑滿大半個房間。
她看見燕驚秋過來,眯著眼睛勉強露了個笑。燕驚秋笑不出來。房內各種醫療器械的滴滴聲,仿佛死亡漸近的跫音,聽得人心裡惴惴不安。
期間梁鶴洲被醫生叫了出去,病房只剩他們兩人。
裴素麗握住燕驚秋的手要他湊近些。燕驚秋彎腰靠過去,聽見她斷斷續續地說:“小秋,我們、我們鶴洲就……交給你了,他脾氣倔,哪裡得罪你了,你多……咳咳……多擔待,我走了之後,他就只有……只有你一個了,你要是丟下他,他……他……”
她沒把話說完,眼淚簌簌地落,因為戴著氧氣面罩,說話聲音沉悶而模糊,但燕驚秋全都聽清楚了,他的心一直往下沉,仿佛從萬米高空落下來,強烈的失重感擄走了他的神智,他頭暈目眩,僵著身體不知道該回什麽話,眼眶已經潮了。
探視時間有限,梁鶴洲回來後隻待了十多分鍾,護士就來請他們離開。
兩人站在路邊等出租,幾分鍾的時間,遠處天邊就飄來成片的烏雲,輕軟的初夏涼風霎時狂放起來。梁鶴洲脫下外套罩在燕驚秋身上,又把他摟在懷裡。
燕驚秋尚且沉浸在裴素麗的聲聲囑托之中,先前繃著臉維穩,現在被梁鶴洲一抱,情緒像被浪拍打的沙堆般頃刻潰散,手腳發軟險些跌倒。
梁鶴洲托著他的腰,叫他的名字,他輕聲應了,把臉貼在他頸間。梁鶴洲的體溫冰涼。
出租車開過好幾輛,他們都沒坐上去,站在暴雨欲來的天裡,無助又迷茫。
這之後又過了幾天,裴素麗竟然好轉起來,甚至不需要打營養針,能吃一些流食。
生活看似回歸了正軌。梁鶴洲每天都熬了粥帶去醫院,照常給燕驚秋變著花樣做飯,他自己卻不吃東西,隻說沒胃口,水都不怎麽喝。燕驚秋去店裡上班,麻木地擺弄工作台上的小零件,短短幾天就把堆積了幾個月的十多個單子全部處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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