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瓊見他舉著筷子發呆,扣了扣桌面,說:“既然不想吃,就說說吧,這幾年都幹嘛了?”
燕驚秋眼眶泛酸,這樣宛如多年沒見的老同學間的對話,怎麽會發生在他和“媽媽”之間呢?
“……看病,住院,開了個店。”
“什麽店?”燕鴻問。
“修手表的。”
“生意怎麽樣?”
“還行。”
就這樣,他們一個敷衍塞責地問,一個漫不經心地答,三個人都在假裝,都在厭倦地扮演著一家人。
吃完飯,燕驚秋想要走,被燕鴻喊住,讓他在客廳等一會兒,說有事問他。
那兩夫妻收拾餐桌,燕驚秋就坐在沙發上盯著電視發呆。
外頭間或想起的焰火聲掩蓋了室內的一切聲響,他聽著聽著,想起今天還沒給梁鶴洲打電話,拿出手機撥過去卻沒接,大概是不方便。
他發了條短信過去,問晚上吃了什麽,不一會兒收到一張照片,拍得黑漆漆的,點開來放大,才看清是一碗面條,放了兩個雞蛋,背景似乎是醫院裡陪護用的小桌。
他歎了口氣,拿著照片反覆看,想著該回什麽,手指頓在屏幕上,始終點不下去第一個字。
正愣神時,背後突然響起燕鴻的聲音。
“你還在和這個人聯系。”
很平靜,聽不出喜怒,但把燕驚秋嚇了一跳,他猛地站起來,把手機都甩到了地上,抬頭看向面無表情的燕鴻,心裡直發怵。
燕鴻沒再說話,直到舒瓊也走了過來,他才動了一下,彎腰撿起地上的手機,毫無預兆地,把它摔向了牆壁。
手機屏幕閃了兩下,隨即變黑,碎裂開來,濺出細小的碎片。
燕驚秋下意識縮了縮肩膀,突然被走上前的舒瓊打了一巴掌,一時間心亂如麻。
“出去,給我跪在外面反省!”
舒瓊拽著他就往外走,拉開門一把把他推下門廊的台階,他摔在地上,想要爬起來,被舒瓊喝住。
“還爬起來幹什麽,跪好!”
燕驚秋慢吞吞地動作,膝蓋抵在堅硬的地磚上,涼氣蜂擁而來,鑽進骨頭裡。
門“嘭”地關上了,扇來一陣冷暖夾雜的風。
屋子裡傳來爭吵聲,燕驚秋隱約辨清幾個詞語,什麽“教育”什麽“長歪了”,兩人互相推諉,都指責對方才是罪魁禍首。
他看向一側落地窗,窗簾上印出他們的身影,像兩隻張牙舞爪的怪獸在糾纏著打架,他忽然感覺很害怕,裡面的人好像根本不是他的父母他的家人。
他就這麽在屋外跪著,天上開始飄雨絲的時候,舒瓊打開門走了出來。
“想好了沒有?”
燕驚秋垂著頭,只能看見她的鞋子,沒有換成居家的拖鞋,還是那雙高跟,刻薄又尖銳。
他沉默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麽時候?一個外人,比我和你爸還重要?”
燕驚秋皺眉,輕聲說:“他不是外人。”
你們才是。
從小到大,教育照顧他的人是老師是保姆阿姨,長大了,陪著他的是程庭南和鶴洲,這五年,覺得他給家族蒙羞而斷絕了關系,心理醫生都比所謂“父母”更加關心他的狀況,這樣的人,有什麽資格來指責懲罰他?
好想逃走,好想見鶴洲。
他低低地哭出了聲。
舒瓊靜靜站了一會兒,轉身摔門回屋。
房子裡的燈光全部熄滅了。
他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幾步後跑了起來。
他要離開,並且再也不回來。
新年前夜,路上沒有一輛車,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走著,走在冷風寒雨裡,一眼掃過去,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沒有一盞是屬於他的。天邊亮起的焰火一叢又一叢。
他走了很久,頭昏腦漲,停在一個公交站台休息。
雨仍是綿綿地飄,夜露瀼瀼,身後綠化帶上浮起一層薄霜,焰火不知何時也沒有了,天邊泛起魚肚白來。
他蜷在角落閉了會兒眼睛,被一陣喇叭聲驚醒,一輛出租停在跟前,問他走不走。
他踉蹌坐上車,報地址時猶豫了,梁鶴洲一定還在醫院,沒有空來管他的。
他捂著眼睛哭,哽咽著說了公寓的地址。
回到家,他已經不太清醒,隻想睡覺,脫了潮潮的衣服躺進被窩,陷入恐怖的夢魘。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門鈴聲吵醒,睜開眼睛細聽那聲音又不見了,翻了個身,迷迷糊糊間門鈴又響起來。
他不想管,把被子拉到頭頂,咳了幾聲,門鈴聲還是不斷,漸漸演變成拍門聲。
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拉開公寓大門,梁鶴洲就站在那兒,穿著黑色大衣,領子立起來,手插在口袋裡,臂彎夾著一盆盆栽,用透明塑料紙裹著,結滿了黃燦燦的金桔,枝葉上系著紅色的福袋。
梁鶴洲動了一下,那塑料紙跟著喀拉喀拉響,一陣桔子的清香跟著飄出來。
這個桔子……能吃麽?這是燕驚秋的第一個念頭。剛一冒出來,他自己都覺得荒唐,重點是這個嗎?
他伸出手,梁鶴洲握住,跨進屋裡來,隨即被抵在門上,下頜附近湊上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新年快樂,”他輕輕蹭了蹭燕驚秋的額角,“你一直沒接電話,我有點……擔心,還以為你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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