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洗澡睡覺吧。”
“你、你能留下來嗎?”
“當然可以了,陪你睡覺好嗎?”
“那你要躺在我旁邊。”
“好。”
燕驚秋去洗澡的時候,梁鶴洲在臥室鋪床,他看到衣櫃裡那個抽屜,立刻移開了視線,把櫃門關緊。
兩人躺在床上,起初是他抱著燕驚秋,半夜醒來卻發現自己枕在燕驚秋手臂上,被他瘦小的胸膛包裹著,耳邊是他清晰的心跳聲。
驀地,一陣驚心動魄的後怕席卷而來,他想到那封信,想到先前重逢時對燕驚秋的種種,想到燕驚秋可能在任何一個孤獨寒冷的夜晚結束生命,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像流星一樣悄然消逝。
這些念頭帶來的恐懼讓他再也無法安眠。
燕驚秋很快被他吵醒了,迷迷糊糊眨著眼睛,很可愛地低下頭來,像在確認雛鳥是否安好一般,用手摸著他的臉。
“鶴洲……”他咕噥了什麽,後半句話聽不清楚。
梁鶴洲沒有追問,說:“小秋,明天,或者後天,我可能要去一個地方,你想和我一起嗎?”
燕驚秋打著哈欠,聲音軟軟地答:“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我是你的小跟班小尾巴,你甩不掉我的……”
梁鶴洲動了動,讓他枕在自己手臂上,緊緊抱住了他。
第二天,梁鶴洲去市場買了冬筍和排骨燉湯,給裴素麗送了一些過去,回到公寓又陪燕驚秋睡了午覺,快傍晚時才動身趕去機場。
燕驚秋以為他們是出門旅遊,路上很興奮,登機時偷偷拍了一張梁鶴洲的背影照發朋友圈,坐上飛機後看著電影睡了過去,一覺醒來,梁鶴洲還是維持著那個坐姿看著窗外,心事重重的樣子,他這才遲鈍地發覺到不對勁。
“鶴洲,我們……去幹什麽?”他問。
第40章 翻版
梁鶴洲回過頭,很悲傷地看著他,說:“見我爸,他被關在監獄裡。”
燕驚秋打了個冷噤,面上血色全無。
“他、他做了什麽?”
梁鶴洲難以啟齒,話在舌尖,砂礫似的硌著,想吐吐不出來。還沒有說,燕驚秋就被嚇成了這樣,真要說了,他會逃走嗎?
燕驚秋見他沉默,眼睛已經紅了。
“鶴洲,你就是你,他做的壞事和你沒有關系,我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再也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他低下頭,緊緊抱住梁鶴洲的手臂,“我找到你了就不會再走,不管發生什麽,我都要在你身邊。”
梁鶴洲幾乎也紅了眼眶,啞著嗓子說:“他殺了人。”
燕驚秋身體一顫,更緊地抱住他,一直到下飛機都沒放手。
走出機場時是凌晨,這邊的冬天比桃灣冷上許多,兩人先在附近旅店住下,天一亮就出發去監獄。
在探監室,梁鶴洲終於見到闊別十多年的梁以材。
他頭髮全白了,但精神矍鑠,雖然有皺紋,可大約是不接觸社會,臉上還隱隱殘留著三十多歲年紀的人獨有的生命力。
兩人隔著一道玻璃,梁以材先是辨認了一會兒,臉上慢慢顯出驚愕的神情,隨即猛地撲到桌前,顫顫巍巍拿起聽筒,哭喊道:“兒子!”
梁鶴洲聽著刺耳,全身都在抗拒,咬牙坐下來。
“兒子,你、你怎麽——”
“媽生病了,絕症。”他開門見山。
梁以材突然沉默下來,他呼出的氣息在玻璃上印出一片白霧,阻隔梁鶴洲看向他的視線,他好像沒有任何表情,眼神中透不出任何悲喜。
“啊……這、這樣啊。”他平淡地說。
梁鶴洲握著拳頭,移開視線盯著他身後的牆。
“她總說想見你,我拜托朋友打聽你在哪,”他扯了下嘴角,“沒想到你在坐牢。”
“鶴洲啊,我……這……年輕時不懂事,隻想著……賭錢,我已經知道錯了,我打過電話回去,但是沒有人接,後來就變成空號了。”
梁鶴洲閉了閉眼睛,額間青筋浮現,“你留下那麽多債,催債的人找上門,我們不躲,要怎麽活?”
“什麽?你、你是說,那些人找你們還錢嗎?”
梁鶴洲頓覺荒謬,再也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死死盯著他。
“這還用想嗎?你一走了之,找不到你,他們自然找我和媽!”
一旁看守的警員走過來提醒,拍了拍梁鶴洲肩膀,要他別激動。
他忍著怒火,重新坐下。
梁以材揪著電話線,結結巴巴地說:“我以為……以為你們會過得很好的,我走了,警察找不到我,說不定以為我死了,那些債也就一筆勾銷,你媽可以再嫁,她那麽漂亮,知書達理的……我,鶴洲啊,我也不想……”
梁鶴洲隻覺得怒火一陣陣往腦袋衝,理智是塊冰,被融得一點兒都不剩了,可忽然之間,他想起等在外面的燕驚秋,憤怒驟然消隱,對梁以材的厭惡之情全部轉嫁到了自己身上。
他完全就是一個翻版的梁以材。
“我以為”,當初他不告而別,也和梁以材一樣,說著想著這樣大言不慚的話,無知傲慢地把“我以為”當成注定會發生的事情。
他把燕驚秋留在那兒,留在腐爛發臭的泥沼裡,冷漠地遠離,任由他自己沉淪掙扎。
他一直都知道舒瓊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從頭到尾都清楚圍繞著燕驚秋的不堪的親緣關系,一對大過年還狠心把孩子趕出家門,讓他跪在雨裡的父母,把孩子扔在國外療養院自生自滅的父母,他為什麽會覺得離開之後,舒瓊會把燕驚秋看顧得很好?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