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過單子,望向四周,掛著彩燈和氣球的門面,貼在櫥窗上的貼紙,空氣裡飄著的歌。
又是一年聖誕了。
在國外的時候,醫院裡會舉行聚會,一些平日裡孤僻的病人也會在這種時候和人閑談笑鬧,他卻怎麽都不能習慣和融入。
他會獨自去到醫院的教堂,和前來為病人禱告的家屬一起靜坐。廣播裡播放的聖誕歌曲,他最喜歡《Silent Night》,聽著的時候,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一隻貓,蜷縮在梁鶴洲身邊,愜意地掃著尾巴打哈欠,面前壁爐裡的火燃得又旺又暖,木柴發出細碎的劈啪輕響。
只是歌曲一結束,他就回到現實,教堂裡很冷,寒風呼嘯,他是走在雪夜裡的、孤獨的流浪小貓。
今年聖誕,雖然和梁鶴洲重逢,但大概又是自己一個人過了。
他歎了口氣,拉緊圍巾正要走,聽見身後傳來的自行車車鈴聲,一回頭,梁鶴洲就在那兒,手臂撐著車把,一條腿落在馬路上,眉目冷峻,沒戴著眉釘,斷眉更顯疏離,穿著黑色大衣,呼吸間吐出一團團白霧。
“手機沒電了。”他說。
燕驚秋把發顫的手藏在口袋裡,走到他身邊,“還以為你不來呢,我等了好久。”
“堵車。”
“自行車也堵車麽。”
梁鶴洲看了他一眼,松開車把,掏出煙盒來點煙,燕驚秋上前,用手攏著打火機跳動的火苗,冰涼的身體一點點熱起來。
他嗅到梁鶴洲身上的氣味,還是一如往常的硫磺皂味道。
“你看別人都是開車來接男朋……接朋友的,你騎自行車。”
梁鶴洲咬著煙不說話,視線垂落在車前框裡折疊的坐墊上,等煙燃了半支才開口。
“那你坐不坐?”
燕驚秋抱住他的手臂,“坐啊,誰、誰說不坐了,反正我暈車,也坐不了車子嘛。”
梁鶴洲便把煙掐了,拿出那坐墊放在後面,等他坐穩,又回頭說:“抱好,別摔了。”
燕驚秋摟住他的腰,把手塞進他的口袋,像從前一樣,能聽到傳遞過來的他的心跳聲。
車子拐過一個又一個彎,不知道要去哪兒,燕驚秋也不在意,反正只要和這個人在一起。
來到一幢老小區附近時,梁鶴洲停了下來,讓燕驚秋在這兒等著,自己去對面小飯館買了些吃的。
回來後他推著車往小區裡面走,燕驚秋問:“你現在住這兒嗎?”
“嗯。”
“比以前好。”
“嗯。”
“你買了什麽?”
“飯。”
“那個,阿姨還好嗎?”
“嗯。”
燕驚秋偷偷覷他的臉色,想不出來要再說些什麽,注意力全落在他懷裡,想靠著他,躲在他臂彎裡走路。他悄悄伸出手,但被梁鶴洲發現了。
“我好冷,沒有人會看見的,這麽黑……”
梁鶴洲頓了頓腳步,抬起臂彎,他立刻抱住,緊緊貼著,腦袋枕在他肩上。
兩人來到最裡面一幢單元門前,梁鶴洲鎖了車,領著他上樓。
樓道裡沒有亮燈,很暗,梁鶴洲很熟悉,走得很快,燕驚秋跟在後面,磕磕絆絆,一回神抬頭看去,已經不見梁鶴洲的身影,只聽見踢踏的腳步聲。
他一下子慌了,急急地喘氣,帶著哭腔喊“鶴洲”,扶著樓梯往上跑,沒幾步就撲倒在梁鶴洲懷裡。
“鶴洲,你別走那麽快,我害怕……”
梁鶴洲不應聲,單手摟著他的腰,輕輕松松就抱起他,再往上爬了幾層,來到門前,開鎖進屋。
他沒在鑰匙串上看到當年送給他的足球掛墜,想著或許梁鶴洲已經把它扔掉了,心不在焉地跟著進去,坐在了門邊的餐桌上。
梁鶴洲進廚房拿碗筷,他趁機打量四周,屋子很小,大約只有三四十平,仍舊和從前弄堂裡那間房子一樣窳陋,灰撲撲的牆壁和灰撲撲的布藝小沙發,電視櫃上擺著雜物,地上放著一隻髒兮兮的足球。
很快梁鶴洲就回來,打開餐盒,把幾樣菜裡他不吃的東西全挑進了自己碗裡。
桌子很小,兩個人坐在一起都擠,飯菜比想象中的要好,很香,但他沒有胃口,隻吃了小半碗飯,梁鶴洲拿過他的碗吃掉了剩下的。
他看著那些白軟的米粒,被他筷子碰過的米粒,現在沾在梁鶴洲筷子上,碰到他的嘴唇和牙齒,不知為何竟為這樣的小事紅了臉。
吃完飯,梁鶴洲從臥室捧出來一床被子放在沙發上,說:“你睡房間。”
“我要一起睡。”
梁鶴洲斬釘截鐵,“不能。”說完就進了衛生間,很快裡面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燕驚秋撇撇嘴,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調了一個綜藝節目頻道,竟然看見了然然,他在唱歌,歌名和歌詞的字幕跳出來,燕驚秋才知道他全名叫虞然,恍然想起《明月賦》的主題曲和片尾曲就是“虞然”唱的。
唱完後主持人詢問他創作這首歌的初衷和靈感,他笑著回答,大大方方地提起宋寒清,說是為他寫的。
燕驚秋聽見這個名字就來氣,換了個頻道,又看向地上的足球,上面好像寫了字,但已經被灰塵覆蓋住了。
他走過去細看,是英文名——Gattuso。
這時候梁鶴洲走了出來,只在下身圍了一條浴巾,松垮垮的搭在腰上,人魚線一直沒入毛巾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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