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驚秋慢慢走過來,離得近了,能看到他憔悴不堪的雙眸和眼中布滿的血絲。
“鶴洲。”燕驚秋怯怯地喊他。
梁鶴洲伸出雙手牽住他的,俯身靠他的額頭,說:“小秋,我不生氣。怎麽不接我電話?”
“……媽媽在,我偷偷出來的。”就像那年春節一樣。他紅著眼睛把頭埋進梁鶴洲懷裡。
“吃飯了嗎?”
燕驚秋搖頭。
梁鶴洲便牽著他去街上的小餐館吃晚飯,面條和小籠包,或許餐館的環境很差或是面條不合胃口,他動了動筷子就不肯吃了,全進了梁鶴洲肚子。
飯後兩人散步去了公園,很快刮起大風,悶雷陣陣。梁鶴洲要帶他回去,他默默望著近處的小湖泊,眼神空洞地說:“我要走了,鶴洲,我要走了,後天。”
他囁嚅著又說“我”,後面的話卻講不出來。他是偷溜出來,來道歉的,早些時候和程庭南見過一面,程庭南幫他在舒瓊那兒打掩護,要他好好跟梁鶴洲說對不起,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說不出來,好像從來沒學過那三個字該怎麽念。
他聽見梁鶴洲輕輕應了一聲,平靜地說:“路上要小心。”
雷聲又響起來,仿佛在鼓動著什麽,他心裡陡然攢聚出澎湃的怒意,但理智還在,可是它就像離了水的魚,頭尾拍打著地面掙扎,最終還是沒敵過情緒。
他推開梁鶴洲,惡狠狠瞪著他,說:“你就隻說這個嗎?我要走了,你就這樣嗎?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走?”
梁鶴洲蹙眉,近處湖水被風掀得嘩嘩響,模糊得沉重,聽得耳朵疲憊,後腦一下一下地陣痛。
他的沉默刺激得燕驚秋更加歇斯底裡。
“你就是個冠冕堂皇的大騙子,說好了陪我,結果還不是去踢球,什麽沒辦法和我一起出國,說得那麽好聽,不過是拿我媽媽當借口,其實是你自己不想走!”
一縷寒意從胸口蔓延到全身,梁鶴洲忍不住打了個冷噤。做了那麽多,到頭來燕驚秋否認它們,曲解它們,把它們貶得一文不值。
頓了片刻,他輕聲問道:“所以把照片寄給俱樂部嗎?”
燕驚秋把視線移向別處,仍一臉怒容,但語調平靜下來許多。
“你就該陪著我,我到哪裡你到哪裡,聽我的話,除了我,你心裡不能放下任何其他東西。”
梁鶴洲心裡冒出一個荒誕的想法,是不是只有他自己變成一條真正的狗,才能和燕驚秋長久地、和睦地生活下去。
只是身為人,他真的已經竭盡全力,能拋下的都拋了,能給的都給了。
“小秋,我到底……哪裡做得不好?”他聲音喑啞,被風和雷聲蓋住,燕驚秋或許沒聽清楚,把冷漠精致的側臉對著他。
梁鶴洲便也不再看他,目光垂在地面。
“我總是在想,你怎麽會喜歡上我這樣的人,有時候我很害怕這一切都是場玩笑,我想要留住你,但我沒有什麽能給你,所以你想要什麽你想要怎麽樣,我都去做,你把照片寄給俱樂部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踢球也無所謂,學業名聲我也可以不在乎……全部都是為了能和你在一起。”
他閉了閉眼睛,按住酸澀的眼球。燕驚秋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又看向別處,他的聲音在風中並不真切,仿佛雨點一樣打在油紙傘上,滲不進心裡,但劈裡啪啦的能聽得明白其中的分量。
“小秋,你體諒我一下好嗎?我現在真的沒辦法和你出國,是我……太弱小,我沒有能力,等過幾年,你要是不想回國,我就帶我媽一起去找你,到時候——”
“到時候到時候……說再多全部都是空頭支票,你怎麽不體諒我?你有一點說得不錯,你就是沒能力,每一次都把你媽媽掛在嘴邊,你這麽喜歡她,就跟她過一輩子吧!”
燕驚秋越說越激動,要來推他,被梁鶴洲握住了手腕。
梁鶴洲臉色沉鬱,好像到這一刻才真正動怒,扯了他手臂一下,說:“我不體諒你,我不考慮你,燕驚秋,你說這種話的時候,心裡就沒有一點點愧疚嗎?”
燕驚秋撇過頭沉默,掙扎著,又用腳踢他。梁鶴洲沒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緊,冷冷道:“你選你媽媽,我自然也選我媽媽,有什麽不明白?”
他當然說的是氣話,但燕驚秋愣住了,似乎信以為真,譏諷地勾唇,說:“你早說實話不就行了,用得著拐彎抹角地跟我浪費這麽多時間嗎?”
梁鶴洲沒回應,拽著他走出公園,步子跨得很大,也不管他跟不跟得上。路過一間小店時,他進去買了把傘,出來後站在屋簷下撐開,把傘放進燕驚秋手裡,頭也不回地走了。
雨落下來,很大,燕驚秋堵著氣,也轉身就走,到了路口,還是沒忍住回頭望了望,梁鶴洲的背影在迷蒙的雨霧裡若隱若現,雨水像鞭子,斜著抽打他的身體。
他一直沒有回頭。
在弄堂口,梁鶴洲遇到舉著傘等他回來的裴素麗,裴素麗把傘遞給他,他沒接,徑直往前走。推開家門時,裴素麗問:“值得嗎?你是不是還要去見他?”
梁鶴洲甩了甩身上的雨水,紅著眼睛咬牙,哽咽著說:“不見了。”
*
程庭南找過來的那天天氣特別熱,氣溫直逼35度,是往年六月從來沒有的高溫。
裴素麗中暑了,梁鶴洲去接她回了家,又出門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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