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弄堂口,程庭南先瞧見他,見他穿著白色背心,微風一吹就要泄出些許春光,自己都忍不住地燥紅了臉。
梁鶴洲瞥了他一眼,隻當沒看見,徑自往前走,程庭南隻好跟著,寒暄說好久不見。
在店裡買了藿香正氣水,程庭南搶著要買單,梁鶴洲才終於開口,問他要做什麽。他說就講幾句話,不耽誤時間。
兩人站在街邊的樹蔭下,梁鶴洲拿出手機看時間,手插在褲子兜裡,冷冷盯著他。
“說吧。”
“那個……就是……你、你能和小秋分手嗎?”程庭南感覺難以啟齒,這話實在是輪不到他來說。
梁鶴洲眯了眯眼睛,看著樹乾上鳴叫的知了,沉默。
“雖然小秋讓我別告訴你,但我想還是跟你說了好,他之所以和你在一起,其實是在和我打賭。”
程庭南打量著他的神色,並沒有看見預料中的驚訝和憤怒,或者說,他什麽情緒都沒看到。
“鶴洲?”
“嗯。”梁鶴洲應了一聲,垂了垂眼簾,心裡莫名踏實許多,彌補了一些那天沒把燕驚秋送回家而產生的愧意。
“你還不知道吧,他沒出國,和他媽媽鬧得厲害,被軟禁在家裡,幾張銀行卡全都被停了,他媽媽一天就給他吃一頓飯,你說,他不可能一直這麽過下去對不對,你就跟他分手吧,讓他死心,他也能回到正常的生活裡去。”
梁鶴洲等了一會兒,問:“說完了?”
“……他是有些極端了,但你別擔心他會陷在裡面,小時候凱撒去世,他雖然也傷心,但很快就走出來了,所以——”
“我知道了,沒別的事我走了。”
程庭南愣了一下,不知道他到底是同意還是拒絕,想要追上去問,抬眼看去已經沒有他的影子了。
不過幾天,舒瓊也找了來,爛俗的戲碼,遞來一張支票,要他和燕驚秋分手。他沒有拿錢,默默聽舒瓊說完,起身離開了。
不久,討債的人日日上門來威脅,險些打傷裴素麗。原先因為梁鶴洲上學沒辦法躲,現在兩人商量過後決定搬家。
離開桃灣的前一天,梁鶴洲去找燕驚秋,在那幢豪華的別墅附近站著,猶豫要不要去見他的時候,看見程庭南推開柵欄門,拉著燕驚秋走出來。
他看起來並沒有程庭南說得那麽不堪,雖然瘦了些,但精神似乎不錯,不知道聽程庭南說了什麽,眯著眼睛笑起來,薄脆又明亮。
沒有他在身邊,不是過得也很好嗎,應該說,過得更好,至少不像前段日子似的,整日做些荒唐事了。
他拿出口袋裡的劣質煙點燃,遠遠跟在他們身後,風吹得煙很快燃到盡頭,他沒舍得丟掉,再讓它燃了一會兒,直到就要燙到嘴唇才不得不拿下來扔進了垃圾桶。
風會把煙味吹到燕驚秋那兒吧,他想,他和燕驚秋一起抽的最後一支煙。
第52章 愧疚
燕驚秋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
他夢見自己坐在別墅的玄關,舒瓊禁止他出門,他就坐在門口。
天氣很熱,大門開著,熱辣的氣流一陣陣往面上撲,他眯著眼睛擦汗,沒有挪位置的念頭,只希望下一秒能看見梁鶴洲邁著悠悠的步子,跨過前院的鵝卵石小徑走過來。
他幻想假如梁鶴洲真的出現時要用什麽反應來對待。起初他覺得自己應該冷淡驕傲,客氣而疏遠地打過招呼後就讓梁鶴洲離開,後來他想,不要說趕人走,哪怕是死纏爛打也絕不會放手。
先前兩人分別時,他心裡並沒有多大感覺,思緒和心情都鈍鈍的,撐著傘走在暗夜的街上,滿腦子只有雨點打傘的聲音。
現在,他仿佛才從麻木中反應過來,不住地心痛。時間把他囫圇吞下的一整塊悲苦攪碎了,逼迫他去看清那一晚、看清過去和梁鶴洲的一分一秒,越想忘記,越記得清楚,梁鶴洲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表情,擁抱他時胸膛沉悶的心跳,溫暖的手,五指攏著他手腕的方式和力度,雨中模糊的背影,他的寬宥,包容,寵愛,體貼,一切的一切。
每天每天,不管清醒還是睡著,耳朵裡腦海裡都是抵製不了的梁鶴洲,浮著他淺笑的唇角,像漩渦裡的葉子,一圈圈打著轉兒,永無休止。
然後場景變幻,一眨眼夢裡又是黃昏了,他站在後院的泳池邊,舒瓊在兩三米遠外說著話,什麽“你要這樣到什麽時候”,什麽“家裡怎麽出了你這樣一個沒出息的東西”,什麽“事到如今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有什麽可悔的”,又說要找人來把他綁去機場出國。
他下意識點頭,覺得母親教訓得很對,又搖頭,訥訥地說我不走。
舒瓊氣得喘粗氣,用手扇風,汗水浸濕了她一小片衣領,他瞥了一眼,卻覺得很冷,低下頭才發現腳下的地面被水濕透了,陰寒的水汽一陣陣往身體裡鑽。
他打著哆嗦想退開,動了動腳步,險些滑倒,隻好繼續站著,傍晚的風吹過來引得額頭出汗,下半身又冰涼刺骨,一冷一熱,催得人頭昏腦漲。
母親還在說話,聲音漸遠,樹葉的沙沙聲忽然變得震耳欲聾,眼前的池水左搖右晃,仿佛浪花一樣要掀起來,他愣愣看著,雙腿發軟,跌倒摔進了池子裡。
他胡亂揮了兩下手臂,不再動作,閉上眼睛,感覺水一點點漫進肺裡,一切隨之變得模糊,好像有什麽要就此結束了,快樂,悲傷,愛,痛苦,痛苦,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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