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就想親自看一遍,心裡有數。”趙以川看見她眼底的黑眼圈,“你先回去吧,周末的意思是讓你休息,還年輕呢,別這麽拚了。”
寧思垚鼓起臉:“你自己才幾歲就跟我說這些……”
然而她最終沒強過趙以川,被他三兩句話勸返了,女生臨走時把剛買了還沒吃的蛋撻給趙以川,說待會兒餓了就先墊一墊。
辦公區重新只有他一個人。
趙以川坐在電腦前開機,屏幕慢慢亮起的時間裡他漫長地歎了一口氣。
編號001的合同,他每次弓身觸碰開機鍵都似乎透過灰白桌壁看見抽屜裡那個文件夾安靜地躺著。裡面的內容趙以川早熟稔於心,能一字不差地默讀,且不錯過每個標點符號。
兩人的名字第一次並排列出,輔以正式的印章和指紋,鮮紅色,仿佛血契。
簽它那晚裴哲先喝清酒,又喝了兩杯烈度雞尾酒,動作有些遲鈍。趙以川抱著哄哄醉鬼的心態擬了條款送過去,裴哲眼神清醒表情鄭重,看了良久,指出每一條的問題後讓他改,因為“你可能會吃虧”。
婚姻的籌碼足足有二百萬,雖不至於讓趙以川就此全面擺脫巨額負債,但也夠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趙以川自不會告訴裴哲全部原因,他隻說了個數,而裴哲立刻同意,主動要求他把用的詞從“借款”修改為“贈送”。在這場契約婚姻中趙以川只需要同他領證、再配合一些必要應酬來演戲,和平共處三年後自然能順利解脫。而倘若屆時裴哲得到想要的——回到啟榮集團總部合適的位置——作為分手禮物,他會將自己持有的啟榮股份中送給趙以川大約10%。
啟榮集團總市值上百億,這部分每年的分紅都夠趙以川全家余生衣食無憂。
怎麽看都像做慈善。
最後是找清吧的主理人借了一台便攜式打印機,對方以為遇到兩個醉鬼在過家家酒,帶著迷之笑容,還為他們提供了訂書機和印泥。
裴哲跟他說,“謝謝”,低頭按指紋,又嚴肅道,“我馬上要結婚了。”
聽見這句,趙以川確信那晚裴哲醉得不輕。
算了,他對自己說,陪他玩。
他忘了自己怎麽送裴哲回去的,再回家後倒頭就睡,翌日恢復神采選擇把這個玩笑拋諸腦後,哪知剛走到寫字樓下就接到了裴哲的語音。
裴哲有點緊張地問他:“昨天簽的那個……還算數吧?”
啊,原來不是壓力太大了發酒瘋。
趙以川失落之余,又升起了一股隱秘的瘋狂的喜悅。
秋日,陽光分外刺眼,四面八方的寫字樓都被曬得不真實如虛幻模型毫無實感,惟獨電話裡那個聲音讓他觸碰到堅硬的大地。
“最後那條,自動作廢的那條。”裴哲提醒他,“我同意,你不會再改了?”
看來裴哲不打算主動愛他了。
趙以川望了望澄澈青空,苦笑片刻,重又語氣輕快:“不過站在我的角度,裴哲,說實話,真要追究起來這份協議保護不了你的財產,所以如果今後鬧得太難看要離婚,拿出它其實沒什麽用,知道嗎?”
他以為這樣就能嚇到裴哲,讓裴哲意識到自己有多不理智,從而主動放棄。
但裴哲隻停頓半拍:“知道。”
趙以川好笑地問:“你喜歡賭博嗎?”
“我只是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
裴哲斬釘截鐵的話讓他那時徹底愣怔了,原來真是無條件相信。時至今日,趙以川還能想起自己一瞬間不為人知的狼狽。
但他最終沒落荒而逃,這份荒謬的婚前協議就由兩人各自帶走了一份。不知出於什麽心態,趙以川始終把它放在辦公室觸手可及的地方,沒有收起來。
所以每次開電腦他都被警醒一次。
——“看你,在他面前總是這麽不體面。”
如此又百無聊賴地過了一周多,小雪過後,氣溫驟降好幾度。下雨天冰冷難耐,城市上空仿佛不分晝夜地被陰雲籠罩,一片有氣無力的灰色。
趙以川走出法院大門,保持著笑容跟身邊的當事人禮貌握手道別。
這個持續半年多的離婚官司終於還是以調解告終,沒鬧到魚死網破的地步。最初強烈要求對方賠償精神損失的當事人也不再執著,對方淨身出戶。結果來看,王女士接受了趙以川一開始的建議。
“早這樣不就好了。”趙以川心想,良久,默默地呼出一口濁氣。
婚姻撕扯、感情破裂,歸根到底都是利益分配不勻,本該浪漫的關系與契約綁定在一起後,總會變得醜陋不堪。
事情是做不完的,這件收官,手上余下的幾個案子也大差不差,全是雞毛蒜皮。
他本年度的工作重心幾乎都在處理離婚、繼承這類家庭糾紛,雖然華聞最名聲在外的領域屬於非訴方面,但這些雜事既然找上門了就要有人做。
趙以川出身並不差。
家裡經營著一家效益不錯的科技公司,業內名聲不錯,他自小生活無憂。趙以川讀書挺爭氣,重點中學、重點大學,又在虹大求學期間考了國外的項目,之後順利前往芝加哥深造。JD畢業後,他仿佛拿了天之驕子劇本,沒任何阻礙地進入了東海岸一所律所從事國際仲裁相關。
就在事業剛進入上升期,命運終於想起對趙以川的給予實在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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