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們都辛苦了……”季薑又跟他聊了幾句,這才掛了電話。
他抬頭,看著頭頂冰冷的白熾燈,心裡萌生出無盡的疲憊感。
一年又一年過得真的太快了,去年此時此刻,一切都還不是這樣。就像大夢一場,明明已經醒來,但人生著急慌忙的又跌入另一個噩夢裡面,循環往複。
無止無休。
季薑掏出手機,還是給季迦禾發了一條消息,“媽這邊有我,你別擔心。”
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補了一句,“注意身體。”
直到第二天下午,季迦禾才抽空回了一條消息,“知道了。”
季薑立馬給他錄了一條喂媽媽吃橘子的視頻,想讓他看看恢復情況,放寬心。
季媽媽也在視頻裡盡力微笑著,艱難的一字一句叮囑道:“好,好,上班。”
季迦禾果然立馬打過來視頻,閑聊了幾句,季薑慢慢地看出了他努力藏在面容下的疲倦,怕媽媽看了擔心,季薑拿著手機走出病房,站在走廊裡靠著牆,問:“你……最近還好麽?”
“還行。”季迦禾道。
“嗯。”季薑應了一聲,接下來的幾分鍾,兩人都有些沉默。
隔了一會兒,季迦禾忽然開口道,“謝謝你……季薑。”
季薑本想直接掛斷視頻的手在屏幕上懸停很久,才道,“說什麽呢,這是我應該的。”
剛說完,他就有些後悔了。
因為他忽然懂了季迦禾這句話背後的愧疚與無奈。他沒法親自來,沒法盡作為子女的那份義務,而這種時刻的缺位,足以使得一個人難過自責一生。
季迦禾的難過與自責,在這一刻,通過這五個字,就像電波一樣,清晰的傳入到了季薑的腦子裡,與他產生了共頻,也讓他深刻的體會到了這一刻——他們在為同一個人,同一件事難過。
季媽媽是十月二十八日這天被再次轉入ICU的,她本來已經穩定下來的病情,忽然急轉直下,將一家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醫生很委婉的說,“要看病人自身情況了,目前我們再用藥或者手術的意義都不大了。”
季薑不能接受,他哭著求醫生救救母親,一遍又一遍的說著,用什麽辦法都可以。
季迦禾的老師也如約趕了過來,卻也只能無奈的歎氣。
季薑當然懂“沒有意義了”這五個字的含義,但是他就是不能接受。
從心理上,到身體上都不能接受。
醫生沒有辦法,只能繼續通過儀器讓季媽媽保持著最後一絲生機。
季爸爸站在門外,白頭髮好像更多了一些,連臉上的皺紋也好像是更深了許多,在季薑第三次哭到生理性嘔吐的時候,他走進去,將人扶住,兩人都落了淚。
季薑推開他,紅著眼質問他道:“你也是來勸我的麽?”
他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爸爸,道:“我聽見你跟大夫的談話了,你要放棄她,對麽?”
季爸爸扶住床尾的欄杆,靜默無語,他看著病床上的人,眼裡淚水湧動。
“季薑,這世上,沒有比我更依賴你媽媽的人了,你們以後會有新的人生,新的家庭,而我卻只有你媽媽……我比誰都愛她……更希望她留下……但她現在卻被困在這個身體裡,受盡疼痛……”
“我舍不得,季薑,你懂麽,我舍不得她受這個苦。”他堅毅的臉龐上仿佛有了裂痕一樣,那些被歲月鑿出的溝壑裡,全都湧現出極度的悲傷與脆弱,就像有什麽東西在他的身體裡迅速衰老,頹敗。
這種變化慢的幾乎可以被肉眼捕捉。
“你這是在折磨你自己……也是在折磨她啊……”
季薑看著他,慢慢的閉上了眼,睫毛卻擋不住洶湧的眼淚。
季媽媽在傍晚的時候,突然有了回光返照的跡象,她獨留了季爸爸一個人在病床前。
季薑坐在外面的走廊裡,看著盡頭的落日,被鎖在窗戶裡,光線穿過霧氣騰騰的天際,抵達他的眼底,一路冷卻。
那一刻,他忽然懂得了孤獨其實是一種溫度計量單位。
他就那樣看著落日一點點從天際上消失,聽著時間在獵殺他心中所愛,卻兩手空空,無能為力。
同一時間,身處g市的季迦禾才剛剛出了手術室,他的後背早就被汗水濕透,一群人說說笑笑的進了更衣室。
“晚上這班可沒白加……”其中一位稍上了些年紀的大夫笑著道,“這台手術難度可以列入我從業這十來年前三了,以後出去又有得吹了。”
其他人應和道,“也就你有這手藝了,這放其他人還真不敢上。”
他一邊換衣服,一邊喊道:“小季,可以啊,沒辱沒老李的名聲,不愧是他親自帶出來的學生……”
季迦禾走出來後,被他拍了一下肩膀。
季迦禾略微一點頭,沒有說什麽。
一旁的三助笑道:“主任,晚上手術這麽成功,夜宵能不能多加個雞腿。”
出了走廊的大家都笑了,就連季迦禾嘴角也終於露出一個輕松愉快的笑,這一刻,連日以來緊繃的神經和疲倦的心神都因為剛剛搶救回來的病人而舒緩了下來。
但這個笑意截止到他拿到手機後,當看到屏幕上有連著十來個未接來電提示後,他心裡就已經明白了些什麽。
接電話是季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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