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過麽?”
季迦禾小時候在外婆家時間長,奶奶家反而去的很少。
所以比起季薑,他和爸爸家親戚相處時間並不算長。
“沒有。”季迦禾回答。
“還有,還有,舅奶奶有柄扇子,我小時候偷偷拿去玩過,扇柄上面有她的名字,刻著韓久齡三個字。”季薑一口氣說了下去,“平時奶奶都叫她嫂子,我都不知道原來她名字這麽好聽,聽說她家以前是大地主,後來被批鬥,所以被送到奶奶家養大,所以奶奶和她最親。”
“奶奶的名字也寫在扇柄上,雖然都不在了,但是她們的扇子我都還留著。”他說著,忽然有些傷感“哥,你說,她們都去了哪裡。”
星星在雲層裡閃爍,就像虛無縹緲的幻覺一樣。
季迦禾步子也漸漸慢了下來。
“以重原子方式,歸於星辰之間了吧。”他想了想,選擇了一種比較浪漫的說法。
季薑抬頭,再次看向天空,“也就是說,她們沒有消失,只是以另一種形式存在著,對麽。”
“對。”季迦禾點點頭。
“我好懷念舅奶奶的桑椹酒,還有奶奶家門口的那顆櫻桃樹,隔壁三奶奶每天都給她孫子燉鴿子,也會給我盛上一碗,村裡誰家做臘肉土雞什麽的,都會叫上半個村的人上門去吃。”
“感覺那時候的快樂好簡單,只要有好吃的就行。
他們走到半山腰,向下看去。
村莊只有零零星星的燈光和隱隱約約的犬吠。人煙痕跡越來越輕淡,以往家家戶戶灶頭炊煙升起的場景再也沒有了。
就像院子門口的那顆不知何年開始再也不發芽抽枝了的櫻桃樹一樣,不知凋零在了哪一個春天裡。
“哥,你有一天也會離開家裡,漸漸就不回來了嗎。”他忽然問。
問出這句話,他的心忽然靜了一下,就像白噪音也被關閉,聽力出現一片真空段。
很久之後,季迦禾才淡淡回答了一句:“不知道。”
季薑聽了這個答案,笑了一下,道:“我還以為你會抒情一下,堅定的回答,不會。”
“哥,我多希望你能和他們不一樣,永遠也不會離開。”季薑垂下腦袋,將下巴放在季迦禾肩膀上,
慢慢的說道。
八歲那年,他被堂姐告知自己不是爸媽的親生孩子後大病一場。
從前明亮的日子像是一下子遮蓋上了陰霾,他變得徹日惶惶不安起來。
堂姐說,“你明明是小叔的孩子,為什麽戶口要掛在我們家?”
“你爸媽是不是給你說因為政策不允許他們生二胎,怕丟工作,而我們家是農業戶口,查的沒那麽嚴,所以掛在我們家。”
“笨蛋,他們是騙你的!你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孩子!爺爺奶奶,還有你哥都被你爸媽給騙了!”
這些話反覆的在他的夢境中一遍遍重複,徹底變成夢魘,他明明燒的開始說胡話,卻仍是咬牙忍住了心裡最膽怯的秘密。
季薑記起來自己很的小時候,季媽媽曾告訴他,“在外面碰見生人,不能叫我們爸爸媽媽,要叫小叔,小嬸。”
“為什麽呀?”他天真的問。
“你要把大伯和大媽叫爸爸媽媽,知道了麽?”媽媽道,看他一臉不在意的模樣,又叮囑道,“特別是在外人面前可不許叫錯了!”
“為什麽!”他不解。
“你想爸爸媽媽被罰錢麽?”媽媽摸著他的小腦袋道,“錢都被收走,可就沒辦法給你買好吃的好玩的了,奧特曼也沒有了。”
“我要奧特曼!”他氣衝衝的道。
“好啦好啦,給你買,但是我說的話你要記著。”媽媽再三強調道。
那時候他還小,腦子裡不記事,如今想來這麽多年確實被他模糊掉了很多東西。
後來很多年他在外面把爸媽叫成小叔小嬸,身邊人都見怪不怪,皆默以為是政策的原因。
而季薑卻知道,不是這樣。
身世就像是與生而來的缺點,讓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感知到了自卑的苦楚。
那是一種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彷徨,怕被揭穿,怕被拋棄,怕失去一切。
那段日子,他每天晚上都會哭著睡著,早上像沒事人一樣出門去上學。
禍不單行,也是那年,最愛季薑的爺爺得病去世了。
從前沒心沒肺的季薑,臉上生出了一種和年齡違和的傷痛感。
那段時間,季迦禾有幾次看見對方窗子的燈到了深夜還沒有關,便悄悄進去伸手把燈關了,幫人把床頭團成團擦鼻涕眼淚的紙扔了,然後坐著,擦乾淨對方哭的一塌糊塗的睡臉。
那是季薑第一次直面親人離世,季迦禾還有爸媽為了引導他走出來下了很大功夫。
在他書架上添了很多關於“死亡”的書籍,電腦裡也緩
存了影片,幫他走出來,一家人一起陪著他出門旅遊。
季薑十五歲那年,兩人在那個暑假第一次出遠門,用的是季迦禾平時勤工儉學攢下來的零花錢。
當季薑在長江邊上,看著對面的燈火問出,“哥,你和爸媽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季迦禾順著他視線看向郵輪和星星點點的燈光,慢慢道“因為你是他們的小孩,愛你是一種本能。”
“那你了?你為什麽?。”季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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