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大可以甩手走人,老爺死了,大爺被抓,杜家是徹底敗落了,很難有翻身的希望。而他年輕力壯,走哪都餓不死,杜恆熙在行事前還留了筆錢在他這,他蠻可以拿著這筆錢過好日子,犯不著為了沒勢的主子出生入死。
但小石頭從沒想過自己可以一走了之,也不知道自己有哪裡可以去,他這樣篤定地認為自己該在杜恆熙身邊呆一輩子。
他在攤上坐了太久,在老板轟他走之前,街上走來了兩個女學生。其中一個扎了兩條烏黑油亮的粗辮子,穿一件月白色的旗袍,手上抱著兩本書,黑色綁帶包腳高跟鞋噠噠地踩在路上鋪的青石板上。
小石頭騰地站了起來,他認得她,那是大爺未來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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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揮手打翻了床邊的水壺。
金似鴻猛地從噩夢中驚醒,胸口快速地上下起伏,一雙眼望向虛空,好像還能看到那張冷肅的要取他性命的臉。
喉嚨生疼,咽一口唾沫都像吞了一嘴刀子。
聽到屋裡的動靜,門口執勤的小兵立刻敲門問,“團座,有什麽事嗎?”
金似鴻從床上翻身坐起來,頭埋進手掌中,悶聲悶氣地說,“沒事。”
他疲倦至極,站起來到臉盆架那兒倒了熱水用毛巾搓了把臉。頂上的黃銅鏡子,映出一個面色憔悴,眼下烏青的人。自那天死裡逃生後,他連著兩個晚上都無法睡好,總覺得睡夢中有人用繩索套住了他的脖子,一閉上眼就是杜恆熙的眼睛。
抓著毛巾的手痙攣起來。杜家的人都是一樣,除了自己,誰都不在乎,說殺就殺。
第二日有人向他匯報,說杜恆熙這兩日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好像是決心要把自己餓死了。
金似鴻站起來,叫車往城裡開。
到了地方,他三步並兩步上了樓,門口放著的水和食物果然一點都沒動。推開門,屋內昏暗,拉了厚重的窗簾也沒開燈。一片寂靜中,只有他的腳步聲分外清楚。
他走到床前,杜恆熙躺著閉著眼,臉頰已消瘦許多,受傷的胳膊平放在身側。
金似鴻彎下身,摸了摸他的臉,說:“起來,你知道我來了。”
杜恆熙睜開眼,“幹什麽?”
“你不吃不喝是想尋死嗎?”
杜恆熙側過臉,神情倦怠地朝著窗戶那邊看去,“不是,如果有生路,當然不至於如此。”
“怎麽樣算有生路?”
“你不放我走可以,但你得讓我當個人,而不是什麽畜生。放我離開這個房間,給我點活動的自由。”
金似鴻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去碰了碰他尚未完全愈合的胳膊,“還疼嗎?”
力道過重,杜恆熙皺了下眉,很誠實地點頭,“疼。”
“我也很疼。”金似鴻眼神狠厲,摁住斷骨處慢慢用力。
錐心般的痛楚從傷口迅速蔓延上來,杜恆熙瑟縮一下,一瞬間就面無人色,嘶聲抽著冷氣,厲聲說,“你還想怎麽樣?你真要廢了我的手嗎!”
金似鴻這才收回力氣,也冷著聲,硬邦邦地頂撞回去,“那倒不錯,如果廢了你的手,你什麽都做不了,就成廢人了,也不會再生出這麽多心思。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我會養你一輩子。”
杜恆熙緊盯著他,原先深沉如墨的眼睛內很快地閃過一絲惶恐,他也不知道金似鴻說的是真是假。這人好的時候很好,壞的時候又極壞,什麽事做不出來?
兩人正僵持時,樓下突然傳來女子的聲音,很快就有人上來敲門,“團座,秀心小姐來了,說想見杜先生。”
金似鴻把手背到身後,皺起眉,“你就說人不在家。”
“說了,可她非要進來看了,才罷休。”
“趕不走嗎?”
那人遲疑了下,“畢竟是總理的千金,總不好動手。”
金似鴻遲疑了下,站直身,“你帶她到客廳等著。”
小兵的腳步遠去,金似鴻重新看向杜恆熙,“你的未婚妻來了。”
杜恆熙還是滿臉冷汗,“所以呢?”
“你去打發她走,”金似鴻說,“你敷衍她一下,我就答應你的要求。”頓了片刻,又不放心地補充,“但你要知道她是安樸山的女兒,再愛你,也不至於反抗自己的親爹。你要是拉了她下水,讓她和安總理鬧翻,反而是害了她。”
杜恆熙沉靜思索,“我知道。”
“知道就好。”金似鴻彎下身把他扶起來,讓他靠坐在床頭,“你先等一下。”隨後轉身去衣櫃給他挑了套搭配的衣服,內裡是件白小褂,外罩藍色長衫。杜恆熙一條手臂打了石膏不能動彈,金似鴻伺候他穿上衣服,又半跪著給他扣了紐扣,袖口半挽,露出一截白袖。
隨後金似鴻踢開鎖了的浴室門,給他打了盆熱水出來,擠了塊熱毛巾給他把頭臉都擦了一遍。一把硬木梳沾了水,梳理躺亂了的頭髮,金似鴻一手壓著翹起的髮根,一手用木梳往下按,等把杜恆熙拾掇得像個人樣了,他才滿意地點頭,“你餓嗎?先吃點東西?”
杜恆熙被他伺候著收拾完周身,因被伺候慣了,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低垂著頭,木然說,“不用了。”
金似鴻卻沒理他的回答,徑自去門口拿了擺著的麵包牛奶,考慮到杜恆熙兩天沒吃過東西,他把麵包掰碎了,泡牛奶化開,才遞過去,“把這杯牛奶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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