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憤慨處,金似鴻當真氣得哆嗦。杜恆熙出爾反爾,那時候答應跟他逃走,可沒過幾天又執意要回去。他跟著杜恆熙回到杜家,杜恆熙是親兒子再怎麽也不至要了性命,他不一樣。杜恆熙被帶去學校後,他就被綁了起來,帶到郊外捆在樹上,那幫兵士不立刻殺了他,隻耍著他玩,子彈貼著他頭皮飛過,如果不是最後一個副官有意留了他一命,他早就去見了閻王。
杜恆熙始料未及,眼一眨不眨,說出來的話卻也帶著顫音,“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找過你?是父親說你回了家,我知道你不想待在這裡,我還能跟親生父母搶兒子嗎?”
誰都有理由有借口,兩人稀裡糊塗就分開了,都懷著對對方的怨恨。
金似鴻原先是滿面怒容地看著杜恆熙,片刻後長歎一聲,他心裡軟得很,本來就對杜恆熙有愧,也不想再去計較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他知道那不是杜恆熙有錯,錯都錯在杜興廷那個老狐狸身上,杜恆熙也是受害者,而現在杜興廷已經死了,他也無需再怨恨誰。眼光是向前看的,他從一個身無長物的窮苦小子好不容易爬到現在的地位,還有光明的前景和未來,他不會讓自己囿於過去的泥沼爬不出來,他還有很好的生活要享受要爭取。
他俯下身環臂抱住了杜恆熙,臉貼著他冰涼的面孔,聞到了一股香皂的清甜味道,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說,“雲卿,我知道這次是我理虧,給我個機會吧,我會彌補。我去做大將軍、大元帥,我保證你以前是什麽樣,以後還會是什麽樣。”
杜恆熙一動不動任他抱著。金似鴻以為他原諒了自己,也就松了一口氣,得寸進尺地躺到了他的身邊,把他抱進懷裡,緊緊摟著他,喃喃自語,“我愛你,從以前就愛你。你不知道我為這一天付出了多少。”
在這片刻的安寧中,杜恆熙突然問,“你既然肯替安樸山賣命,為什麽不肯為我做事?還是你覺得我比不上他?”
金似鴻說,“他救過我,有恩於我,我當然要保他的性命。”
“沒看出你這樣重情義。”杜恆熙覺得可笑,又笑不出來,只有些蒼涼,他閉了閉眼睛,隨後問,“他是怎麽救你的?”
金似鴻小聲說,“其實也沒什麽,我有一次不小心從山崖掉下去,摔在了河床,他把我撿了回去……”
金似鴻說這些時,杜恆熙就仰面躺著,任他一廂情願地摟抱親吻自己,好像身體是一具死物。藏在被窩裡的手中緩緩摩挲著那根解下來的牛皮繩,在浴室裡浸了水,相當柔韌有彈性。
他摩挲了一會兒,就慢慢閉上眼,像是睡著了的樣子。
金似鴻聲音低下來,側過身看著杜恆熙,他心裡還有一點天真。他知道杜恆熙做事有自己的標準,但對自己好像總多一些包容,無論事情鬧到怎麽不可收場的地步,最後都有轉圜的余地。他想這次也一定是如此,無非多耗點時日,多做點彌補,定然可以翻篇。
但他不知道,這次和前幾次都不一樣。
這次杜恆熙是無路可走了。
夜深人靜。
在滿室浸沒的黑暗中,杜恆熙一點點半坐起來,他垂眼看著安然睡在自己身邊的金似鴻,抬起手將牛皮繩套過金似鴻的脖子。
動手的時候很輕巧,卻有些顫抖,他也不是心如鐵石的人。時至今日,他還是覺得金似鴻漂亮可愛,是最合他心意的人。
但也是因為太喜歡,一想到他如何害自己一無所有,將自己推入絕境,就更恨得厲害。
這樣信任他,縱容他,用的感情太深,就更無法忍受他有一點欺騙。
更何況在他心中,自己竟然還比不上安樸山那個土匪頭子?
什麽恩情都比自己付出的心意要重。對這樣不知好歹的人,又何必再多有留戀?
如果全無感情也就罷了,但金似鴻明明口稱著愛,還親手毀掉了他們之間的情意,踩在腳底作踐了一番,讓杜恆熙深覺自己的廉價和屈辱。
原來愛是這樣的嗎?那還不如不要。
杜恆熙低頭借著月光端詳他的模樣,心中還是不舍,還是痛,但恨意如潮水席卷,他本性的軟弱與殘忍中,殘忍就佔據了高峰。反正自己是窮途末路了,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將美好的東西親手毀掉,也好過看著它零落不堪。
在杜恆熙一點點痛下決心時,金似鴻好像有預感一樣,在睡夢中猛然驚醒,翻身坐了起來
杜恆熙不察他如此靈敏,一驚,手上下意識用力,向兩邊一扯,牛皮繩就勒進了金似鴻脖頸的肉裡。
氣流被阻斷,金似鴻憋紫了臉,眼球突出,太陽穴因窒息而鼓脹得一跳一挑,伸出雙手無目的地在空氣裡虛抓,卻抓不到任何憑依。
在瀕死的幻境中,他看到杜恆熙垂著眼,漆黑瞳孔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面孔緊繃著,冰冷肅殺得像一尊凶神,毫無感情,是要討他命的凶神。
金似鴻在垂死掙扎,杜恆熙能感受到他的痛苦。每一秒都無比漫長,生命的流逝是如此鮮明可感知。
他看到金似鴻的眼角晶亮亮的,顫抖著落下一滴淚來。他渾身悚然一怔,一些記憶翻湧,想他給自己扎風箏,送佛牌,做衣服,舌根苦澀,磐石般的心又動搖起來,手就稍微泄了一點力。
絕望中湧入一絲氣流,金似鴻不甘地掙扎,憑借最後一點意志,好不容易抓到杜恆熙的手,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金似鴻咬緊牙,眼神顯出餓狼一般的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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