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敲了兩下門,——“咚咚,咚咚”。
明明前幾秒鍾,屋裡還有動靜,明明他聽到了魏昭叫“哥”,可偏偏沒人給他開門。
他不依不饒,又“咚咚咚”地敲了幾下,卻還是沒人出來。
周景辭便不再堅持。他的手臂垂了下去,卻沒離開,在門外等了好久。久到他將屋內兄妹二人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明白魏驍為何不願見自己,更理解魏驍在自己面前僅存的驕傲與固執。所以他縱使擔心,也只是垂著頭站了許久,隨後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時至今日,周景辭都沒有告訴過魏驍,他當日的那些話,自己其實全聽到了。
一個禮拜之後,魏驍帶著頭上長長一條疤再次出現在教室裡。老師、同學,全被他周身的乖張狠戾鎮住了,原本亂糟糟的教室,一下安靜了下來。周景辭舔了舔嘴唇,拉住魏驍的胳膊,細細看著他頭頂橫亙的傷疤,還有臉上、脖子上、手臂上一塊一塊的青紫。他的嘴張張合合,卻沒說出話來。
魏驍身上冷酷的氣質霎時便消融了,他摸了摸周景辭腦袋上的軟發,笑道,“傻樣兒。”說完,把自己抽屜洞裡積攢的試卷和作業本往外一掏,三步跨到垃圾桶旁,全都丟了。
班主任臉色變得很難看,卻沒說話。
周景辭欲言又止,眼看魏驍在自己面前趴在了桌子上,睡著了。
自那以後,魏驍對待學業愈發不上心起來,人人都拿他沒辦法,各科老師都嫌惡他、無視他,所有同學都懼怕他、鄙夷他,唯有周景辭是發自內心的心疼他、喜歡他。
周景辭知道,自從魏母離開之後,家庭的重任一下子壓在了魏驍身上。他早晨要去早點鋪子幫忙,晚上還要看店,一天之中,能好好休息的時間已是少得可憐。他又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自然辛苦異常。
魏驍成了全班的刺頭,上課下課,誰若是打擾了他的清夢,勢必要收獲他陰冷的目光,而後嚇得渾身一顫。
他的個子發瘋似得長著,不到初二就抽到了一米七五,眼看就趕上了他老子,加上魏驍日夜操勞、勞動量大,練出一身肌肉,饒是魏軍也不敢再對他動手動腳了,更何況是班級裡那些見風使舵、專挑軟柿子捏的同學?
他是個另類,不僅在實驗班級裡,放眼全校,他都是最特殊的那個。
沒人管得了他,也沒人願意管。請不來的家長,無人負責的人生,無處依靠的青春,他在爛泥中生長,人人都覺得,他也終將在爛泥中腐朽。
魏驍脾氣衝,有周景辭在身邊,他總是收斂的,可周景辭不在時,他就什麽都管不上了,火力全開,誰招惹他,他就要誰好看。
與他打過架的小夥子,短短半年就能從操場排到教學樓去。他個子高,身體壯,少有失手,不是把這個打得哇哇亂叫,就是把那個打得滿地打滾兒,而他呢,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這群渣滓,瀟灑地走了。
到了初二,魏驍愈發的忙碌起來,以前擺攤兒做早點的那對夫妻如今買上了店面,開起了小飯館,連著午飯和晚飯都做。所以,魏驍不光要早晨去幫忙,連中午都要去刷鍋、端盤子,掙得錢比以前多了一倍,人自然也更加疲憊。
周景辭看得心疼,可他沒辦法。他唯有給予魏驍全部的理解與支持。
班主任恨鐵不成鋼,口口聲聲對魏驍說著,你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就算再難也得記得自己是個學生。
魏驍只是笑笑,懶得搭理。
一旁的周景辭卻鼻子一酸。班主任的教誨於魏驍而言,只不過是流於表面的好心,是來自上位者與成功者的俯視,於魏驍的生活沒有半分價值。周景辭在心裡默默地想著,也許老師們不是不知道魏驍有多苦、有多難,他們只是羞於承認自己的無能,才用所謂的成功、奮鬥、努力將魏驍貶得一文不值。
其實他們不是不知道,學校救不了魏驍,沒有人能救他。
周景辭從來不會勸說魏驍要好好努力,要好好學習,他知道,沒有人比魏驍更努力了。
知了在窗外沒完沒了的叫著,轉眼到了夏天。
九十年代末年,勞動市場管得松散,魏驍不過十四歲的年紀,就在工地上謀了個抹灰工的位置,他時而站在三腳架上,時而趴在地上,抹膩子、批灰、勾縫,他什麽都乾。
J城的夏天乾燥炎熱,建築工地上開工早,五六點鍾監工就吆喝著開始了,等乾到了十點十一點,差不多就要歇班了,再乾下去,工人是要中暑的。
每每休息的時候,魏驍會尋個陰涼地,跟工友們一起等著雜工發夥食。工地上夥食很差,有時是饅頭,有時是煎餅,沒有菜更沒有肉,只有些榨菜可以就。魏驍吃不慣榨菜,他寧願拿冷水泡饅頭吃。
等吃完了飯,魏驍則會跟其他工人一起,不管不顧地躺在洋灰地上睡個幾個鍾頭,下午四點鍾,下一輪班又開始了,一直乾到七點天要黑了,才三三兩兩地下班離開。
魏驍回家衝洗一番後,還要給魏昭做飯。他的一手好廚藝,就是那時練出來的。做完了飯,他累地心裡發慌,腿和手都打顫,天氣又炎熱,胃裡一陣陣地泛著惡心,什麽都吃不下。
他匆匆往嘴裡塞點菜,隻勉強填飽肚子,又要去店裡接替魏軍。魏軍每天晚上都要去棋牌室玩兒上幾個小時,魏驍不去,店就只能關門,他們本就拮據,只能分厘必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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