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的學校,也不是誰想去就去的,沒人引薦,沒有過硬的關系,即便是高中畢業,人家也不會要。
既然許縉雲走不了,這院子就得長久地住下去,萬元想著,總得給許縉雲再添置點東西,他一回頭,猛然發現他剛剛愜意地靠在許縉雲的胸口。
自己屁股下的板凳矮了輪椅一大截兒,許縉雲身上沒什麽火力,可離得近,萬元還是感覺到了他的體溫,一個鮮活的人,總算是有點生氣了。
許縉雲家缺張像樣的桌子,萬元把自己那張缺胳膊少腿的桌子修整了一下,打算給許縉雲搬去。
萬福安見狀,忍不住揶揄了一句,“你在外面置辦了一個家?”
萬元給許縉雲砍柴挑水的事情讓鎮上的人知道了,得虧萬元是個男人,人隻道是他多管閑事。
“給許縉雲送去,人教我識字呢。”
萬福安想想也是,再說那個許縉雲挺可憐的,誰不知道胡嬸的嘴臉,落到她手裡,能有什麽好日子過,幫一把又吃不了多少虧。
“金民娘怎麽樣了?”
萬元搖搖頭,“病得厲害,金民都不敢走了,我想著就實在不行,我去縣裡找個事情做,縣裡離得近,個把月還能回來一趟。”
人上了年紀,可比不得年輕人,稍微有點差池,就是病來如山倒。
萬福安看著萬元腳邊一個大包,“那又是啥?”
“這個啊。”萬元打開大包給他爹看,“都是書,我托開班車的司機,從縣裡買回來的,城裡人不要的,當廢紙論斤賣的。”
萬福安看樂了,他老萬家要是出個文化人也不是什麽壞事,“我不認識字,你也不認識字,家裡就你姐還讀過幾天書,回頭你別比你姐還厲害了。”
釘好了桌子,萬元帶著那一包書直奔許縉雲的院子,一開春,天兒回暖了不少,許縉雲脫掉了棉衣,穿著稍微單薄一點的衣裳,利利索索清清爽爽地坐在門口看書。
萬元忍不住停下腳步,低頭看了自己一眼,他剛乾完木工的活,身上還沾上不少木屑。
聽到動靜後,許縉雲抬頭便看到了萬元,他忙放下書,等著萬元朝他走來。
“你倒是好,比我乾淨多了。”萬元把東西放到一旁,走向一旁的水缸,舀出一杓水洗了個手,拍掉身上的木屑,稍微沒那麽灰頭土臉的了。
許縉雲將那個袋子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大包書,一眼看去,什麽樣的都有,有些是嶄新的,有些連書殼都沒了。
“人開班車的師傅從縣裡給我買的,論斤買的,你慢慢看。”
許縉雲看書快,從張洵那兒拿來的書翻來覆去看了兩三遍了,萬元也琢磨著該還給人家的。
“回頭啊,我看能不能買支鋼筆,便宜點兒的吧。”
許縉雲趕忙打斷他,“別買,我自己有。”隨即從櫃子裡摸出了鋼筆,他帶來的東西不多,其中就包括了這支鋼筆。
“你有你早說啊,買了墨你不就能寫字了嗎?”鋼筆貴,墨水自己還是能弄到的。
已經很麻煩萬元了,許縉雲哪兒好意思開口找他要其他東西呢,況且,他現在也沒什麽想寫的,拿給萬元練習寫字比較實在。
萬元是個說風就是雨的性格,他哪兒坐得住,“你等著。”
“誒?”許縉雲喊不住萬元,看著他風風火火地跑出了院子,一點兒也閑不住。
先前是沒了盼頭,沒了求生欲,錢的問題,許縉雲不在乎,也懶得計較,現如今,他知道自己缺什麽,也清楚萬元缺什麽。
中途胡嬸來送了一回飯,許縉雲把她叫住,胡嬸聽到許縉雲的聲音,有點難以置信,這真是天上下紅雨了,這個病秧子肯主動跟她說句話。
許縉雲跟胡嬸開門見山,“胡嬸,我想跟您商量件事。”
胡嬸上下打量著許縉雲,這個活死人也有事兒跟她商量,怎麽都算是家裡的財神爺,她裝裝樣子也得聽聽不是。
“以後,我家郵來的錢,我想要一半。”
胡嬸愣一下,回過神,又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話,露出誇張的笑容,“哎喲,縉雲啊,人可不能忘恩負義啊,天地良心,哪兒來的一半給你,你住我的,吃我的,家裡多你一張嘴,我們家可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住著你家的院子,吃著你家的飯,不管住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吃,給錢是理所當然的。”
胡嬸臉上有點掛不住,這不是拐彎抹角地說自己苛待他嗎?這不是戳著她腦門罵她嗎?她轉身就想走,到了她荷包的錢,一個癱子還能搶不成?
許縉雲又不緊不慢開口,“有這筆錢,也是因為我在這兒,我要是沒了,你連一半都拿不到,有多少錢是用到我身上的,胡嬸你比誰都清楚,這一半有沒有富裕的,你心裡也明白的。”
這算是說到點子上了,也戳到了胡嬸的痛處,沒了許縉雲,她家一毛錢也拿不到,許縉雲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她回頭看向坐在輪椅上的人。
殊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瘦骨嶙峋,沉默寡言,死氣沉沉的許縉雲有點人樣了,他依舊是坐在輪椅上,只是穿戴整齊,雙手規矩地疊在一起,腰板挺得筆直,眼神依舊有些冷淡,但少了之前的頹唐。
胡嬸大概還是不死心,“省城離我們這兒可遠著呢,那話怎麽說的,遠水救不了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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