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沈書意挺早之前就想問的了。

起初以爲是小男孩進入青春期，或多或少有點叛逆的心理。

不再喜歡喊人哥哥，開始把“你大爺”、“我是你爹”之類的口頭禅挂在嘴邊,也不再按時回家。喜歡跟同學們一起看片，玩遊戲，多過于跟家裏人相處。

大多數男生可能都會經曆這個階段。

但是,小遲的情況好像又不太像。

小遲每天放了學都會準時回家，沒有說髒話的迹象，跟他也是和以前一樣親近。

除了不喊他哥哥，而是喊書意哥，其他好像都沒有什麽變化。

因爲會有女生問他書意哥的手機号碼……

顧遲跟沈書意就讀的初中，是小學、初中、高中一體的。

小學期間還好,大家都沒有手機。

升上初中之後，班級跟學校裏用手機的同學多了起來。

哥哥有時候會來學校找他，會有高中部的學姐,問他哥哥的手機号碼。

不知道爲什麽，他并不想告訴那些學姐哥哥的号碼，所以幹脆推說沒記住哥哥的号碼。

“哎？可是那位學長不是你哥哥嗎？”

班上同學也在，會替他解釋，“這有什麽的,我爸媽的号碼我沒刻意去背,也記不住啊。再說,書意哥也不是顧遲的親哥，是鄰居家的哥哥來着。”

“啊,原來不是親兄弟啊……”

…

“原來不是親兄弟啊。”

這樣類似的感歎，他小時候也經常聽見。

那個時候，聽見這樣的感歎,更多的是失落。有時候會忍不住偷偷地，要是他跟哥哥真的是親兄弟就好了。

隻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反而不希望身邊的誤會。

不喜歡那些人問他書意哥的号碼，也不希望身邊的人誤會他們兩個人的關系，于是，就開始有意地改變稱呼。

漸漸地，找他打聽哥哥的情況，以及問哥哥号碼的人果然開始變少。

應該是覺得，隻是鄰居家的弟弟而已，關系到底沒有親弟弟親近。

…

沈書意等了很長時間，沒等到小孩兒的回答。

青春期的孩子情緒本來就比較敏感，沈書意試探性地問道：“怎麽了？是不是你們班上同學說你什麽了？”

比如嘲笑小遲，這麽大了，還喊哥哥，哥哥地喊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鄰居家哥哥，“好娘噢”之類的嘲笑。

青春期的小孩子其實挺“無聊”的，會有這方面莫名其妙的鄙視跟嘲笑。

“沒有。隻是覺得，喊哥哥太幼稚了，好像沒有長大一樣。”

沈書意一愣，笑了。

他笑着揉了揉小家夥的腦袋，“我們小遲本來就沒有長大啊。都還沒有成年呢。”

顧遲唇瓣微微抿起。

又來了。

那種從心底湧上的，連他自己都覺得莫名的不爽，又出現了。

爲什麽呢？

爲什麽書意哥說他沒有長大，他會這麽不爽？

沈書意敏銳地察覺出顧遲的情緒變化，在心底暗暗地喊了聲糟糕。

小遲既然會因爲覺得喊哥哥幼稚就對他換了稱呼，說明小家夥是介意被當成小孩子看待的。

結果他剛剛說小遲就是沒有長大，也難怪小遲要不高興。

“不是，我的意思是……”

“好想明天就高考。”

高考結束，上了大學，他就滿十八歲了。

那個時候，書意哥應該就不會總是拿他當小孩子看待了吧？

沈書意失笑。

大概，渴望着高考快點結束，快快長大，是每個孩子的天性吧。

…

時間一天天飛快地過去。

大一的暑假，沈書意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在獲得母親沈曉涵的同意後，報名參加《下一站明星》的歌手選秀活動。

從小到大，沈書意獲得過大大小小校園歌唱比賽的冠軍。

大一期間，沈書意曾經代表江大，參加全國大學生歌唱比賽活動，獲得了總冠軍。

這些活動，給沈書意提供了豐富的比賽經驗。

經過大大小小的PK，沈書意順利地入圍《下一站明星》的全國總冠軍決賽，并且以斷層的票數，斬獲《下一站明星》的總冠軍，以歌手身份出道。

成爲歌手之後，沈書意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管他走到哪裏，總是有很多人認出他，會有一堆的人要求跟他合影，希望能夠要到他的簽名。

沈書意每天都有接不完的公告，趕不完的行程。

經常是今天上午飛去A城，下午趕往B城，晚上在C城，第一天人在D城醒來。

然而，不管沈書意多忙，他都一定會抽時間，打電話關心小孩兒的功課跟生活。

隻要有時間，也一定都會去公寓陪小孩兒。

即便如此，他跟顧遲兩人見面的次數還是不可避免地變少。

不知不覺，沈書意入行三年。

這三年來，沈書意斬獲了樂壇大大小小的獎項，人氣可以說是如日中天。

就連學校廣播，也經常播放着沈書意的那首大熱門的歌曲《謊》，以及校園情侶們最喜歡點的大熱門歌曲《星海》。

校園廣播，操場是聽得最清楚的地方。

顧遲在跑道上一圈一圈地跑着，夏風把他熟悉的人的歌聲，吹至他的耳畔。

“你，你好——我是一班的宋文舒……”

顧遲停下腳步，他微喘着氣，擡眼看着攔住他去路，臉上泛着紅暈的女生。

女生不是一個人來的，她的邊上還有三個女生。

“你好，我們也都是一班的，是這樣的。我……我們聽說你從小就跟沈書意認識，還很熟……請問你可以向我跟他要個簽名嗎？我們都很喜歡他！！感激不盡！”

顧遲：“好。不過可能需要幾天的時間。書意哥最近不在家。”

“沒關系，沒關系。你肯替我們要，我們已經很感謝了。謝謝，謝謝，太謝謝你了。”

女生們沒想到顧遲會答應得還怎麽幹脆，短暫地驚訝過去，連連道謝。

女生們手挽着手離開，顧遲擡眼，看着操場上的露天喇叭。

他也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哥哥了。

…

芒城。

沈書意參加星芒台一檔節目的錄制，他在節目裏擔任導師。

沈書意懷抱着吉他，休息間的房門被敲響。

以爲是經紀人宋離回來了，沈書意放下吉他，前去開門。

門口，顧遲背着書包，站在門外，身上穿着江城一中的校服。

沈書意眼睛睜大。

“小遲？！你怎麽來了？誰帶你來的？”

沈書意往小孩兒的身後看去。

他以爲是母親爲了給他一個驚喜，來芒城看他錄制節目，順便帶上小遲一起。

可小遲身後哪裏有什麽人。

顧遲像是看穿了沈書意的想法：“沒有人，我一個人來的。”

沈書意神情錯愕，“你一個人來的？你一個人，從江城坐飛機到這裏？”

就算是坐飛機，也得先從江城坐車到機場，到芒城，又得打車來到星芒電視台大樓。

小遲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萬一路上遇見壞人了怎麽辦？

哪怕現在是休息時間，電視台也是人來人往，在門口說話到底不太方便。

沈書意拉小孩兒進了門，蹙着眉心：“你怎麽上來的？”

“我給宋哥哥打了電話，他領我上來的。”

沈書意想想也是，如果沒有人帶小遲上來，小遲應該在樓下就會被攔住了，根本上不來。

“宋哥人呢？”

“他告訴我你的休息間，就忙去了。”

沈書意的視線落在顧遲身後的書包上：“你是……放了學，就過來了？今天星期幾來着？今天好像星期四，你逃課了？”

“月考，學校放三天假。書包裏裝的是作業。”

因爲不确定會在這裏待幾天，幹脆把作業一塊帶過來了。

沈書意問了一連串的問題，顧遲倒是都耐心地一一回答。

沈書意心裏還是有點堵，語氣前所未有的嚴厲：“無論如何，你都不應該一個人坐飛機過來。萬一在路上發生什麽意外，或者是遇見什麽危險。你讓我怎麽——”

懷裏撲進一具溫熱。

顧遲摟住沈書意的腰身，他的臉貼在他的胸膛，聲音極輕：“我想哥哥了。很想，很想，很想……”

一連三個“很想”，讓沈書意徹底沒了脾氣。

…

他也知道，自從他出道以來，陪小遲的時間大大減少。

沈書意輕歎一口氣，“書包重不重？”

顧遲搖頭：“不重。”

哪怕顧遲說不重，沈書意還是讓他把書包給他。

“哥哥告訴我放在哪裏，我自己去放。”

沈書意還是從顧遲肩上，把書包拿下，斜睨了他一眼：“現在知道喊哥哥了？”

顧遲：“哥哥我知道錯了。”

“賣乖。”

沈書意習慣性地擡手，去揉小孩兒的腦袋，意外地發現，小孩兒身高竟然已經近乎跟他齊平，甚至可能還要比他還要高一點。

“小遲……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嗯。最新體檢的身高是一米八一。”

長到一米七八後就沒有再長高的書意：“……”

小孩子未免也竄得太快了。

…

“你這身校服太顯眼了，我包裏有T恤，你要不要換一件？”

沈書意把顧遲的書包放在他的座位上，去他的背包裏拿了件白色的T恤，問小孩兒要不要穿。

顧遲接過去後，沈書意拿衣服在小孩兒面前比劃了下，“應該穿得下吧？”

一米七八跟一米八一……也，沒有差很多。

“應該可以。”

顧遲接過T恤，放在旁邊的椅背上，動手脫去身上的校服。

“等等——”

沈書意拉住顧遲衣服的衣擺，替他重新把衣服放好，“休息間有監控的。你去更衣間那邊換。”

盡管小遲是男生，但是，還是注重下**比較好。

“好。”

顧遲手裏拿着T恤，去了沈書意所指的更衣間。

沈書意替顧遲将更衣間的遮簾拉上，“等一下好了你直接出來就可以了。”

“嗯。”

顧遲将校服脫下。

他低下頭，指尖輕觸自己的小腹處的肌膚。

剛剛，哥哥替他把衣擺往下拉的時候，手指不經意地滑過他這裏。

顧遲把脫下來的校服挂在挂鈎上，拿過挂鈎上的T恤。

顧遲将T恤放在鼻尖輕嗅，是書意哥的味道。

“叩叩叩——”

門外傳來敲門聲。

“小遲，我先去開門。”

“好。”

…

顧遲将T恤套過腦袋，将衣服的衣擺拉下來。

“嘭”地一聲，休息間的門被關上。

“沈書意！你爲什麽要故意針對我？”

顧遲掀開遮簾的動作一頓。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現在是休息時間，如果沒别的事，請你出去。”

“你還在裝傻？你在節目裏，當着那麽多選手跟觀衆的面，說我唱歌的時候氣息不夠穩，跳舞好幾個動作沒有卡好點。難道不是故意在找我的茬？故意讓我出醜？”

“這些都隻是你的臆想而已。如果你對比賽結果有什麽異議，你可以去找節目組的工作人員。我要休息了，請你出去。”

“除非你把話給我解釋清楚，否則我不走！”

“随你。”

沈書意在位置上坐下，拿起腳邊的吉他。

姜羽見沈書意竟然真的不理他，還自顧自地彈起了吉他，從小被嬌慣到大的他，哪裏受過這份冷落。

尤其是這份冷落還是來自于沈書意——

這個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沈書意，你不要給我太過……”

姜羽大力地拽起沈書意，由于力道過大，沈書意起身時，懷裏的吉他，琴頭刮過他的臉頰。

臉上傳來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姜羽把手一摸，是血。

“沈書意，你故意的！”

姜羽的眼睛被血給染紅，他攥起拳頭，就要朝沈書意揮過去。

一個身影疾步走了過來。

顧遲一隻手握住了姜羽的手臂，擋在沈書意的面前，他冷着臉：“放開哥哥。”

姜羽一臉錯愕地看着相貌出衆的少年，“你媽再婚了？”

沈書意：“我想這不關你的事。”

兩個對一個，他沒勝算。

姜羽恨恨地将手從顧遲手中抽回，他瞪着沈書意：“沈書意，我告訴你，這事沒完！”

沈書意抿起唇。

不知道爲什麽，他的心裏有一股強烈的不安。

…

“嘭”地一聲，房門被大力地甩上。

顧遲皺眉。

這個人，好沒禮數。

沈書意把吉他放在地上。

顧遲收回目光，他檢查沈書意的身體，看沈書意有沒有受傷。

沈書意從小孩兒擔心的眼神裏看出他的想法，“我沒事。他還沒動手，你就沖過來了。不過，就算你沒沖出來，姜羽也不敢動手的。我是評委，他如果對我動手，他的參賽資格一定會被取消。”

已經走到總決賽這一步，距離出道隻差一個程序而已。

就算是姜羽再任性，也不可能會在這個時候地他動手。

“姜羽？姜叔叔的那個兒子？”

這些年，顧遲跟沈家走得近。

姜永開車來接沈書意去他那邊的時候，顧遲也曾見過姜永幾回，也知道姜永跟他的現任妻子有一個兒子。

兒子的年齡跟他差不多。

隻是他從來沒見過。

沒想到第一次碰面，會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

顧遲想到自己在更衣間聽見的對話，“他有被害妄想症？”

因爲姜羽的事情，沈書意情緒多少有些受影響。

聽見顧遲的話，沈書意低笑出聲，“就不能是我真的故意找他的茬？不想他出道？”

顧遲：“我相信哥哥。”他相信哥哥不是那樣的人。

沈書意心底一暖，他捏了捏顧遲的臉頰：“我們小遲好像真的長大了。”

尤其是剛剛姜羽要動手，小遲沖過來，擋在他身前的那一刹那，他忽然真正意識到，小遲真的不是當初的那個小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