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走兩步,從執燈太監手裡提過紅色宮燈,親自為郝瑾瑜掌燈。
“先生要隨孤出行,這一趟辛苦先生了。”
郝瑾瑜挑了挑眉。太子之前對他恭敬畏懼,眼神總怯生生的,懦弱又膽小。
這些時日如潛龍入海,顯出幾分君主的駭人氣勢。對他,也比以往更加親昵。喂食、喂藥,如今又自降身份,親自掌燈……有幾分捧殺的意味。
等最後清算時,這都是他忤逆的名目啊。
“不辛苦,不辛苦。”郝瑾瑜手握著小暖爐,笑容滿面地接受太子的掌燈侍奉,把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的權臣形象表現得十分生動。
太子暗咬後牙槽,這狗閹賊竟敢坦然受了。
微光浮浮,日出東方。兩人並肩而行,好似一雙天造地設的璧人。
不遠處便是集結的軍隊。
兩人漸漸走近,劉子駿憋了一股子怒氣,把宮燈遞給慶雲。
抬眼撞進帶著明亮笑意的黑瞳,郝瑾瑜促狹地看著他,仿佛看透了他的小把戲。
那雙眸子太過澄澈,亮得倒映出他的臉龐。劉子駿心緒微動,又惱又羞的感覺自心底而生,向上蔓延,直染紅了耳尖。
堂堂太子自不能在眾人面前為個閹人掌燈,郝瑾瑜分明故意在等,等他先放棄!
實在……惡劣!劉子駿氣惱地想。
嗯……戲弄太子,惹得對方面紅耳赤,意外有趣。
“天氣寒涼,殿下凍得身子都發抖呢……”郝瑾瑜卸下身披的狐裘,踮起腳尖,替劉子駿披上。
兩人近在咫尺,呼吸可聞。
劉子駿微微斂眸,便能看清郝瑾瑜卷長的睫毛輕輕忽閃,霞光穿過,灑下細碎的光點,好似流螢起舞。嫵媚的丹鳳眼專注內斂,蔥白手指捋平被風吹亂的絨毛,在為他認真地整衣。
狐裘殘留著郝瑾瑜的體溫,包裹住冰涼的身軀。劉子駿宛若置身溫泉,溫暖在心間流淌,燙得心頭髮緊。
郝瑾瑜後撤兩步,嘴角笑意若有似無,屈膝跪地。
“太陽初出光赫赫,千山萬山如火發。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①。殿下此行必得上天護佑,解民之苦!”
列陣等待的官員、士兵們烏泱泱跪倒滿地,齊聲道:“上天護佑,解民之苦!”
這一刻,唯有劉子駿挺拔而立,背後是郎朗升起的紅日。
大軍出發,郝瑾瑜剛坐上馬車,忽而門簾掀開,劉子駿探頭出現。
他臉色陰沉,咬牙道:“孤剛才並非冷得發抖,是氣的!被你氣的!”
說罷,甩簾離去。
郝瑾瑜悶聲輕笑,好家夥,還是個小心眼子。
馬車顛簸,行路又急,郝瑾瑜胃裡翻江倒海,一上午嘔吐三回,臉色煞白。
淦,這破身體!太嬌弱了……
“慶雲……”郝瑾瑜躺在昂貴的波斯毛毯上,虛弱地呼喚。
慶雲抓耳撓腮,歉意道:“大人甚少乘坐馬車,我不知大人暈馬車如此厲害,沒做準備。”
“水。”
慶雲正打算下馬車打水,太醫虞蓬求見。
他端上一碗糖水,道:“橘子糖水可緩解大人的暈車症狀。”
“虞太醫不愧為太醫院首席,考慮周全。”慶雲感激地接過糖水,一杓一杓喂給郝瑾瑜喝。
虞蓬低頭道:“殿下發現提督大人身體不適,特意叮囑微臣送來。”
郝瑾瑜微怔,沒想到小太子還挺細心。難道太子終於識得他的好人心?郝瑾瑜感動得眼淚汪汪。
不容易啊,不容易。
“多謝太子殿下掛懷。”
虞蓬繼續道:“馬車憋悶,很容易暈車。行程還需四五日,大人可騎馬緩解。”
騎馬啊……
原身能騎善射,但他不會啊。雖然有原身的記憶,甚至能寫得和原身一模一樣的字跡,但郝瑾瑜還是有些害怕,萬一摔下馬車呢……
郝瑾瑜拒絕三連:“灑家還行,不用騎馬、謝謝好意。”
虞蓬來隻為傳達太子的吩咐,見郝瑾瑜不願意,便不再說話,退了出去。
劉子駿不願坐馬車,騎高頭大馬,正與錦衣衛指揮使路鋒交談。瞥眼瞧見虞蓬出現,抿唇問道:“先生如何了?”
虞蓬如實回答:“提督大人氣血雙虧,身體羸弱,暈車之症頗為嚴重。大人又不願騎馬透氣,恐難以緩解。”
“這樣啊……”
劉子駿的回答似是而非,側頭看向路鋒,笑問道:“路大人為指揮使,尋日多受先生關照。不如你去勸勸先生?”
路鋒心裡咯噔一下,太子此言何意?
錦衣衛之前百年,權勢皆在閹狗之上。後來即便設立東廠,錦衣衛與東廠分庭抗禮,誰都不服誰。
錦衣衛歸屬東廠管轄,由郝瑾瑜一手操控,距今不過三載。
路鋒畏懼於宦官,亦心有不甘。郝瑾瑜與太子有師徒情誼,關系向來密切。
路鋒之前不敢動小心思,如今太子執政,宦官退讓,看似和諧……路鋒不信沒有嫌隙,想借此次南下賑災的機會,贏得太子信任,故主動找太子攀談。
郝瑾瑜暈車,嘔吐三次。
太子即便面上不顯,眼睛卻一直關注著,甚至命太醫去診治,看來關系頗為密切。
若兩人當真一心,他今日攀談之舉便觸了太子的不快,該聽從太子的話,去勸郝瑾瑜騎馬,表達對郝瑾瑜的關心和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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