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住了幾百口人,有的人明明餓得快死了,四肢削瘦,卻腹脹如鼓。
醫官搖搖頭,指著幾位年齡不大的孩子,道:“他們肚子裡全都是液體,因為饑餓脾髒過大,導致腹部鼓脹,需要好好照看。還有那幾個腹脹的大人,吃了太多觀音土,怕是活不了了……”
醫館為小女孩的娘親診治,身體器官衰竭,即便有食物了,已無力回天,活不過三日。
郝瑾瑜感到莫大的無力與悲哀。淚珠掛在臉上,被風一吹,乾得生疼。江浙炎熱多雨,這裡該是溫暖而濕潤。而不是如今乾燥得仿佛空氣都要裂開,處處滿溢著煎熬無力的死氣。
他把帶的乾糧分給眾人。由於缺水,他們要到廟外山裡的石縫裡取水,汙濁如黃泥,已是極難得的水源。小女孩端半張破碗,裡面的水渾黃。
“大人,謝謝您,您喝水。”
慶雲要攔住女孩,郝瑾瑜輕輕搖了搖頭。
他取下腰間的小水壺,與小女孩交換,道:“你也喝水。”
郝瑾瑜喝了幾口黃湯,難以下咽的粘稠,味道酸臭,心裡更是泛酸。
天近黃昏,有兩名兵士前來,拱手道:“提督大人,太子請您回去。”
郝瑾瑜頷首,看向小女孩,道:“慶雲,你陪著悅兒。她娘親下葬後,帶著女孩來找我。”
小女孩孤苦無依,既然撞進自己懷裡,便是與他有緣。
“大人,可是您的安全……”慶雲急忙道。
三皇子不會放過如此好的機會,定安排刺殺。雖然針對的是太子,可主子也可能遭遇危險。
他得保護大人的安全。
郝瑾瑜眼神一冷:“留下。”
慶雲嘟著嘴,不敢質疑。
郝瑾瑜回到府衙房間,胃裡便有些翻江倒海。孤蓬診治後,道:“大人身體嬌弱,又喝了髒水,便又有瀉肚之症。大人要注意,髒水莫再喝了,萬一得了痢疾,那便難治了。”
“灑家省得。”郝瑾瑜對於自己的身體有了清醒的認知,菜雞都不如。
他見州府內燈火亂竄,熙攘吵鬧,問道:“為何如此嘈雜?太子呢?”
孤蓬:“餓殍遍野,易子而食,受災程度比奏折描述得嚴重太多。太子震怒,當即斬了江浙布政司使。太子安排州府官員分派糧食,安頓府衙周邊的災民。現在正輕點隊伍和糧草,打算連夜前往災區最重的凌雲縣。”
郝瑾瑜有些詫異,竟一點也不打算休整。
“你快去煎藥,灑家也要去!”
孤蓬低頭應是,心裡犯嘀咕。這狗閹官身體孱弱,還要給太子添亂。
郝瑾瑜自不是添亂,他敢放任慶雲留下照顧女孩,皆因他在隊伍內安排了近百名武功高強的好手,保護自己和太子的安全。
太子舍棄大部隊,趕往最嚴重的災區。無論如何他得親自點些高手,保護太子安全。
劉子駿點了五十人運送糧食,輕便上路。
結果郝瑾瑜白著臉,捂著肚子,也要隨去,又召集了五十余人。
人多意味著行路更慢。本天亮便能趕到,估摸得拖延到晌午。
劉子駿不悅道:“先生在州衙休整,人無需帶那麽多。”
郝瑾瑜咬牙道:“灑家說要帶的,就要帶。你必須聽我的!”
他握住馬鞍,費勁地爬上馬,臉頰紅粉暈染,哼道:“你載我,不準……不準搞事。”
劉子駿的心被輕敲了下,低頭淺笑。他跨馬坐好,雙手擦過郝瑾瑜的腰身,握緊韁繩。身前挺直的脊背往外挪了幾分。劉子駿勾了勾唇,揮動馬鞭。
駿馬疾馳,挺直的脊背便塌進了自己懷裡,溫熱的溫度相貼。
劉子駿低頭便能瞧見粉紅的耳尖,濃卷睫毛在白淨的臉頰灑下扇子似的陰影,某人害怕地緊閉雙目,可愛得緊。
策馬奔馳,郝瑾瑜慢慢睜開雙眼。乾燥的土地變做了沙,馬蹄一過,揚起漫天粉塵。
月光如水,本應綠葉匆匆的南方喬木因乾旱,黃葉飄零,在朦朧的月色裡伸出乾枯的枝椏,仿佛魔鬼的利爪。
遠處不時有虛弱的哀嚎聲,宛若人間的地獄。
郝瑾瑜害怕地鎖在一團,神情困倦而悲傷。
“莫怕。”耳邊傳來劉子駿溫柔的低語聲。郝瑾瑜動了動耳尖,內心祈禱此行無虞。
天亮後,他們又走了許久,隨處可見流民屍體。
劉子駿眉頭緊皺,大災之後必有大疫。活人都救不過來,死人的屍體又如何處理得過來?
抵達城門,縣令帶官員迎接。
孫縣令四十歲左右,面容青黃,黑眼圈濃重。見到劉子駿,突然放聲大哭。
全縣五萬余人,餓死病死者不計其數,恐怕已去半數,終於等到朝廷救援。
眾人未有休整,清理學堂、廟宇、縣衙,整理房舍,引導災民入住,發放衣物被褥避寒。
搭建灶台,開設粥廠,放糧賑災。生病者,另作收容,醫官治理。
郝瑾瑜負責核準災糧數量,以如今的糧食使用,賑災糧五日後便會耗盡一空。
除賑災糧的短缺,更嚴重的是水源短缺。全縣系於一口井水,每日限量供應。
孫縣令道:“太子殿下,申時在老王廟舉行祭祀儀式,祈求上天降雨。殿下為天龍之子,必定能感佑上天。”
劉子駿面容嚴肅:“龍王不降雨,哪有臉享用祭品?孤身為天龍,便有權代天行罰,降罪龍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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