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強, 看起來也極為少年老成。
就是不知道隱瞞病症的背後,是有什麽難言的苦衷。
喻商枝先是問了一個問題,得知賀霄的雀目並非是先天症狀, 而是後天才有的。
“大約是……七八歲的時候,漸漸發現到了傍晚後,就看不清東西了。”
這個時間比喻商枝想得要早,他沉吟搭脈,複又看了看舌苔, 果然一如所料。
舌紅、苔薄、少津,脈象細弱。
哪怕進入明亮的室內, 賀霄仍然習慣性地眨眼睛,或是揉眼睛。
說明他時常覺得眼睛乾澀、發癢。
“雀目分為兩種, 你這後天所患的, 乃是肝血不足所致。”
見喻商枝很快說出自己的病因, 少年賀霄猶豫著問道:“那還能治好麽?”
喻商枝頷首, “自然能治。”
賀霄低下頭,想了片刻,“那您可否開丸藥,而非湯藥?”
他目光閃躲,“我家中……不太方便熬藥。”
喻商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賀霄。
雖說他身上穿的是青衿書院人手一件的書生袍,但從腰間佩戴的香囊、絡子,再到簪發的玉簪,都能看出他出身不低。
這樣的家庭,想要熬藥,怕是可以使喚一屋子丫鬟幫忙。
看來當初溫三伢提起,說賀霄不願意被旁人知道自己患了雀目,這個旁人,甚至還包括他的家人。
喻商枝沒有探聽病患私隱的習慣,至於賀霄的要求,卻也不難達到。
有一味專門治療雀目的丸藥,從名字起便一目了然,稱之為夜明丸。
因為相對而言用得不多,所以醫館中並無存貨。
喻商枝直言今日還算是義診的最後一天,沒有要賀霄的診金,並且說道:“待丸藥配好,我再給你,到時若三伢還沒痊愈……”
他正考慮這事怎麽辦,賀霄便已經一本正經地主動道:“溫師弟患病,錯過的課業,自然也該有同窗送到貴府上。”
喻商枝眉峰微動。
“我懷疑來前在馬車上,你和三伢就已經商量好,借他生病,幫你打看病的掩護。”
半大少年到底不會隱藏心思,喻商枝看在眼裡,笑了笑,沒有繼續挑明。
賀霄離開前,又去溫三伢的屋裡探望了一眼。
大約是心裡也有點利用了病中師弟的愧疚,哪怕這份“利用”師弟本人也知情,賀霄告別時都有點不好意思看喻商枝和溫野菜。
不過保證,過幾日還會再來一趟。
給溫三伢送功課,順便取走自己的藥。
而當溫三伢得知賀霄已經找喻商枝看過病後,也終於放下心來,倒頭昏睡過去。
不過就是受涼發熱罷了,這在他看來都是不值一提的小毛病,如今有喻大哥在,喝了藥,悶頭睡一覺就能退燒。
饒是想法樂觀,這場風寒最終也拖拖拉拉了七八日才好。
期間賀霄依言來給溫三伢送了一次功課,也取走了自己的那瓶藥。
拿到藥瓶時,賀霄出於好奇地湊近嗅了嗅。
喻商枝看在眼裡,只希望對方不要出於好奇,去搜索夜明丸是用什麽做的。
臘月過半的時候,曹小莊的狀態看起來已經比最初來時好了太多。
曹二夫妻為了報答喻商枝,不僅晚上來接曹小莊時,會順便幫著常凌把醫館內外都灑掃擦洗一遍,還給喻商枝介紹了好幾位病患過來。
“說來都是和我們一樣的苦命人,家裡人生了厲害的病,村裡的草醫或是鎮上的郎中都治不好,才湊錢來城裡碰碰運氣。”
曹二看了一眼正在另一邊喂曹小莊吃飯的媳婦,今天的晚食是添福食堂的盒飯,他們一家三口就買了一份十五文的。
因為快打烊了,溫野菜把剩下的一杓豆芽和一杓肉菜也給他們添上,還多送了兩個饅頭和一碗米粥。
他感慨萬千地收回視線,看向喻商枝的目光仍有些局促。
“這裡頭也有先前去過仁生堂看病的,和我們一樣,都是給不起那頭的藥錢。也有還沒來得及去的,被我們兩個勸住了。”
最早來縣城時,曹二夫妻倆還不知道有關仁生堂的彎彎繞繞,可現在他們在縣城做工,時不時也會聽城裡人提起仁生堂,這才知道仁生堂在縣城裡的地位。
曹二搓搓手,“喻郎中,我們來尋您看診,不會給您添麻煩吧?”
這段時間裡,喻商枝也在思索這個問題。
他一直有足夠的心理準備,應付仁生堂的發難,但出乎意料,醫館都開張這麽多天了,仁生堂那頭還未傳來什麽動靜。
難不成是任老二最近遇上了什麽麻煩不成?
此時面對曹二的問題,他答道:“只要有病人來,我就會接診,不會在意他們之前去過哪家醫館,看過哪裡的郎中。仁生堂或許總有一天會來找我的麻煩,但那是我的事,與你們無關。”
曹二問出這個問題之前,本還以為,興許喻商枝有比仁生堂更硬的關系,哪知面前這比自己還小好幾歲的小郎中,還真是靠的一腔熱血。
高大的漢子抓了抓後腦杓,最終堅定道:“我們都是鄉下人,不懂太多的大道理,但喻郎中您是好人,以後要是誰找您的麻煩,我們只要幫得上的,絕對會幫一把。”
喻商枝不知道的是,關於任家的猜測,他還真算是歪打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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