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囑咐過,拜師禮這日一定要板板正正,不能有一點錯處。
不然被看熱鬧的村裡人瞧了去,丟的不止是孔家的臉,還有喻郎中的臉。
與此同時,溫家。
喻商枝和溫野菜都穿上了之前新裁的衣服,因為劉家媳婦也會接鎮上成衣鋪或是繡坊的散活,所以了解鎮上時興的衣服樣子。
這兩件一拿出來,就和村裡人常穿的不一樣,也是喻商枝依著自己過去的習慣特地備下,想著有機會可以應付一些比較正式的場合。
比起喻商枝的從容,溫野菜看著倒有些奇怪。
喻商枝幫他整理著腰帶,又往上面掛了一枚自己配的香囊,同時忍不住問道:“你怎麽看起來那麽緊張?”
溫野菜不承認,“我有麽?”
喻商枝的手指擦過他的唇角,“怎麽沒有,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咬嘴皮,再咬就要出血了,晚上睡覺前你記得抹點我上次做的唇膏。”
溫野菜心虛,如此想著,就又咬了兩下。
“我這不是想著就要當師母了,就有一種,提前給人當小爹的感覺。”
喻商枝安撫他道:“不必想太多,這只是個從簡的小儀式。”
溫野菜看著兩人的打扮,還有喻商枝備下的祖師爺牌位、香爐和線香,在他眼裡,這已經足夠正式了。
“那不從簡的什麽樣?”
喻商枝不由地回憶了一下。
“以前我祖父也收外姓徒弟,雖然他本人在大學任教,所有教過的學生都算是徒弟,但還是有不一樣的。拜師禮的時候,所有的同門,包括家中長輩都要出席,少說也有一百多人?”
溫野菜想了想一百多人的架勢,頓覺今天的儀式不算什麽了。
眼見他眉眼一松,喻商枝淡淡抬了下唇角。
今日考慮到孔意也該見證孔麥芽的拜師,而他又行動不便,所以喻商枝做主把拜師禮挪到了孔家進行。
巳時一到,喻商枝和溫野菜一左一右,落座主位。
孔家院子裡也難得聚了好些人,都是過來看新鮮的。
喻商枝支使溫二妞和溫三伢去分了下瓜子花生之類的,村人們笑著抓了幾把,等兩個孩子走了,都紛紛一邊磕果子,一邊感慨,孔家這是時來運轉了。
只是不知喻商枝是怎麽想的,若要收徒,不該找個機靈的小子?
孔麥芽一個黃毛丫頭算怎麽回事,居然有福氣跟著喻商枝學醫。
雖說村裡人見識短,可也有好些人知道城裡的情形。
的確女醫的地位不如男郎中,但那些大戶人家規矩多的,有哥兒姐兒生了病,還會特地出來尋。
總之這孔麥芽端上這門手藝,定是一輩子吃喝不愁。
更別提她老爹是個癱子,她學了醫,恰好也能照顧。
有心思活絡的,已經開始上下打量孔麥芽,琢磨著雖然孔家不成,還有個癱子爹,可如今孔麥芽拜了喻商枝當師父,不也算半個溫家人?
若是能讓自家傻兒子娶了孔麥芽,也能落下不少好處。
正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時,有人喊了句“開始了”,遂紛紛顧不上繼續吃手裡的東西,全都抻著脖子去看。
但見喻商枝一襲青衫,頭髮由木簪束起,端的是一表人才。
他面朝桌上的杏林祖師孫思邈的牌位,畢恭畢敬地上了香。
接下來則輪到孔麥芽,只見小姑娘高舉自己親手寫的拜師帖於頭頂,鄭重其事的對著喻商枝,行完三拜九叩的大禮。
伴隨著喻商枝接過拜師帖,旁邊的溫二妞及時向前邁出一步,把木盤子裡的茶杯遞給孔麥芽。
茶水一共有兩杯,一杯敬喻商枝,一杯敬溫野菜。
喻商枝垂眸淺啜,看不出什麽情緒,溫野菜卻是心臟砰砰直跳。
待他也喝下茶水,孔麥芽磕了頭,從此便可改稱他們為師父和師母。
最後,便是喻商枝作為師父的“訓話”時間。
只見喻商枝看向跪在原地的孔麥芽,一改先前的溫和,正色道:“今日過後,入我杏林之門,需時刻謹記,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
“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蚩,怨親善友,華夷愚智……”
此乃孫思邈所著的《大醫精誠》之文,是喻商枝昔日呱呱落地,學會說話認字後,在祖父的教誨下,倒背如流的第一篇 長文。
而此刻,喻商枝每念一句,孔麥芽就跟著念一句。
聲調如金石碎玉,擲地有聲,由這小小的屋子,傳到外頭的院落,簷下的鳥雀好奇地轉了轉腦袋,又撲棱著翅膀遠去。
千年以降,國醫一道傳承不衰,正在於這一次次的薪火相傳。
不知何時開始,院子裡七嘴八舌的人全都沉默了下來。
別說是外面圍觀的村人了,就是溫野菜,也是第一次見喻商枝如此嚴肅的模樣。
而孔麥芽一個小姑娘,板起臉來時會讓人覺得,不過是個小孩在裝大人,不過當她一字一句地念出那些話時,似乎也有什麽東西在無形中變得不一樣了。
這段話聽起來文縐縐的,村裡多是大字不識的泥腿子,並不能完全聽明白。
但諸如“普同一等,皆如至親”,或是“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其背後的含義還是能搞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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